他轉過頭,面色溫和了些許,衝興旺擺擺手,“你來說。”
從方才開始,眼前的怪事就一樁跟著一樁,身邊人口中說出來的話也一句賽過一句驚人。
這可憐的少年七拼八湊,得出了一個令他震驚不已的真相。
清風朗月心底良善的公子原是鎮南王殿下,也就是當今皇上的手足兄弟,那麼那兩名女扮男裝的所謂小廝,想必來頭也不會小到哪裡去。
他自認為一顆心已經在苦難中磨的千瘡百孔,此刻卻明顯感覺到胸口狠狠地顫了顫。
思及方才他一口一句狗官聲淚俱下的場景,興旺下意識地出了一掌心的冷汗。
這少年活到如今這歲數,命途格外慘淡了些,從未遇見過什麼清正廉明的好官,難得遇見個能耐著性子聽他說話的,一時間便沒忍住。
誠然趙縣令乃是一名貨真價實的狗官沒錯,“順理成章”四個字便在這少年人身後推了一把,讓他自然而然地便認為天底下所有的官都是這樣。
倘若按他這個想法,狗官上邊還是狗官,再上便是狗官的頭頭,也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少年天子。
這樣說來,如今坐在公堂上座、朝他溫敦敦地笑的俊朗公子便是狗官頭頭的弟弟?
那他方才豈不是、豈不是——犯了真正的大不敬罪!
思及此,四下無風,興旺卻又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翻起一點眼皮,還沒來得及看到宋煜辰半片衣角就又垂了下來,十分驚慌失措,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捏,又是滿手冰涼。
方才好容易生出來的那點膽量和勇氣彷彿都變成了不可名狀的笑話,盤旋在他腦袋周圍。
等了一會兒,宋煜辰又道,“將你方才說給我聽的再說一遍便可以,不必害怕,有我在,自會為你斷定清白。”
師爺見風使舵,聞言如同找著了親爹,感動得只差涕淚交加。
他轉頭,將胸膛拍的砰砰響,嘴上對興旺道,“對!有王爺在此,小兄弟你有什麼但說無妨!王爺一定能還你一個清白!”
有動作有聲音,表情也十分到位,叫人不信不行。那架勢之磅礴,彷彿如果宋煜辰做不到他說的那樣,他便能立即將項上人頭摘下來賠給這少年當夜壺使。
興旺沒工夫糾結他一個半截入土的老不死,同自己這麼個大好年紀的少年口口聲聲稱兄道弟是否合乎禮儀。
此情此景之下,還能惦記著什麼莫須有的禮儀的絕對都是些沒心沒肺的混蛋。
興旺不是混蛋,五臟六腑俱全,心肺也十分完好,只是此時動盪得格外劇烈了些。
宋煜辰說的雲淡風輕,且說這話的時候唇邊彷彿還噙著一點清光映雪的溫和笑意。
興旺做不到他那般,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本是脫口而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得上是無心之失,此刻卻全加粗放大地出現在了他腦海中。
單是想想便足夠叫他膽戰心驚,從凌遲到株連九族通通想了個遍,嘴上就更是半個字也不敢多說,更遑論是將那一連串的大不敬再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