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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三章 暢談

正文 第八四三章 暢談

顏真卿的書房之中,王源和顏真卿對坐長談。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但王源和顏真卿顯然並無睡意,故而遣散眾人之後,兩人決定在書房之中徹夜長談一番。

談話自然是從當年兩人初見面時的梨花詩會上開始,二人緬懷了當年那場盛會。那時的王源還是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那時的顏真卿還只是個意氣書生,正潛心於書法之藝。誰能想到五年後,兩人的際遇已經是如此不同。

“哎。時光荏苒啊,一晃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時時想起那日情形,還歷歷在目,宛如還在昨日一般。當真是物是人非,讓人唏噓。”談及那場盛會,顏真卿恢復了文人本色,感嘆不已。

王源微笑道:“顏太守還經常想起那場詩會麼?我倒是沒有常常想起了,倒是詩會上的人我還都記得他們。不過當年的那些人卻已經有很多不在人世了。想想才五年時間,世事變化之快教人難以想象。”

兩人也許是年紀和性格的不同,對於時間概念的感慨也自不同。五年時間,在顏真卿看來過得太快,幾乎彈指之間的事情。而對於王源而言,卻覺得這五年時間像是過了半輩子般的漫長。越是年長者越是覺得人生苦短若白駒過隙,而少年人卻永遠憧憬著明天,期待著明天的到來,總嫌棄時間太慢。

“是啊。世事變化之快確實難以置信。王相國這麼一說,老夫想起了李林甫、李適之、楊國忠、李邕他們。都是我大唐的風雲人物,怎奈才五年時間,便已經作古了。這麼一想,當真是教人無限感慨。”顏真卿嘆道。

王源點頭道:“是啊,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這些事不能細想,若細細一想,會讓人意志頹廢,生出人生如夢之感。”

“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好句子啊,王相國還是那般出口錦繡,文采驚豔。”顏真卿道。

王源擺手嘆道:“莫提什麼文采驚豔了,很久沒寫詩了。”

顏真卿一笑,淡淡問道:“王相國心中對於李林甫楊國忠李適之他們是怎麼看的。他們死後的名聲都不好,人都說他們是奸相呢。還有人說他們對安祿山謀反之事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李林甫死後不是被認為和安祿山合謀麼?”

王源微笑道:“顏太守對那樣的話也信麼?朝廷之中的傾軋總是不留後路,就像楊國忠,他挖了李林甫的墳,但他自己的下場又如何?這些事都是做不得數的,只是為了攻擊而攻擊罷了。”

“哦?看來王相國對於朝廷對幾人下的定論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見。”顏真卿道。

王源看著顏真卿道:“今日咱們是私下裡談話,我也不瞞你。在我看來,無論他人如何評價,我都認為他們是讓人尊敬的。或許他們每個人都行有瑕疵,但我並不認為他們死後如朝廷評價的那般不堪。將來若有機會,我希望能為他們一一正名。”

顏真卿身子一震,詫異的看著王源道:“王相國當真是這麼想的?這幾位都被稱為朝廷的罪人,有的被稱為禍國殃民的奸相,王相國卻要為他們平反麼?”

王源微笑道:“對人的評價需要公正合理。有時候人做出錯誤的決定不是他們故意為之,或者是因為形勢所迫,或者是因為看不清後果。譬如當年李林甫竭力重用安祿山等胡人將領。以胡制胡未必不是個好辦法。事實上安祿山確實保證了我大唐東北邊鎮的長久安寧。然而,何至於到了如今的地步,安祿山起兵造反,將我大唐江山攪的天翻地覆。李林甫肯定是有責任的,但有責任的可不僅是他一人,而是整個朝廷。缺少有效的監管,縱容坐大,卻不知其害,這便是朝廷政策的問題。這不僅僅是李林甫的問題,包括陛下在內的所有人都有責任。將這樣的責任甩給某一人或某幾個人,那是不公平也不公正的。”

顏真卿捻鬚不語,他其實也一直在反思朝中這些年的事情,只是他心裡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會像王源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剛才那麼問,只是想探探王源的口風,卻不料王源毫無顧忌的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倒讓顏真卿自慚形愧,覺得自己不夠堂皇。其實他的想法和王源是一樣的,只是不敢說出口罷了。

“譬如楊國忠,安祿山造反說是要清君側剪除楊家奸佞,朝廷中很多人也以為是楊國忠逼得安祿山反了,因為楊國忠天天都在說安祿山要造反的事。然而事實如何?安祿山確實是反了,而且並非是為了清君側。楊國忠死了,也沒見他息兵啊。安祿山就是要造反當皇帝,楊國忠逼不逼他,他都是要反的。相反朝廷若是能聽從楊國忠的建議,早早做出準備,那反而會是另外一種情形了。可惜人人都把楊國忠的話當做是誣陷傾軋之語,能說這全是楊國忠的錯麼?”

王源繼續說道,這些都是他心中想說的話,本來這些話不該說出來,但不知為何,今日當著顏真卿的面,王源居然就這麼衝口而出,毫不掩飾了。

顏真卿點頭嘆道:“王相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真讓顏某佩服之極。不瞞你說,顏某其實也是怎麼想的。當今天下之人,衡量他人喜歡非黑即白。一有汙點便全盤抹殺他人的功績,這是顏某不能接受的。”

王源呵呵笑道:“看來我和顏太守在這件事上倒是心有慼慼了。”

顏真卿皺眉低聲道:“顏某還有很多事想不通。譬如為何李林甫楊國忠等人被朝廷定性為奸相。但奸相們都死了,為何大唐卻淪落到風雨飄搖之地?奸相們活著的時候,雖然相互爭鬥傾軋,但大唐天下卻依舊穩定繁榮?有些事當真讓人想不通。”

王源微笑道:“我替你補充幾個問題,為何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安祿山憑藉著他的二三十萬兵馬便可橫掃北方,攻佔兩京之地?安祿山只有二三十萬兵馬。可我大唐用來平叛的兵力有多少?洛陽城中守軍十萬,潼關之戰十五萬大軍,加之京城禁軍二十餘萬。總兵力近五十萬。然則如何?為何會節節敗退,為何會丟下長安入蜀地避禍?當真是安祿山的兵馬所向無敵麼?顯然並非如此。那是什麼緣故?”

顏真卿拍著大腿道:“正是,這也是顏某想不通的事情。到底這是怎麼了?若說安祿山的兵馬所向無敵我是絕不信的,瞧瞧,連我這個不懂領軍之人,憑著七拼八湊起來的萬餘兵力都能堅守小城半年多,憑什麼長安一日便破?憑什麼潼關那麼輕易的便丟了?”

王源哈哈笑道:“顏太守,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顏真卿呆呆的看著王源道:“莫非王相國知道原因?”

王源呵呵笑道:“顏太守,你也莫裝作毫不知情。事實上這些原因有識之士都明白,只是沒人願意點明罷了。我不信顏太守不知道原因所在。”

顏真卿咂嘴道:“我心中確實有些想法,但顏某想知道王相國心裡是怎麼想的。是否和顏某所想的一致。”

王源笑道:“好,我並不害怕說出心裡的想法,事實上我在陛下面前都曾直言過。這一切發生的重要原因都要源於一個人,那便是當今陛下。”

顏真卿吁了口氣,他想聽到這句話,但他又怕聽到這句話。他很想王源拒絕他的問題,但王源卻如此坦誠,直接便告訴了自己答案。而要命的是,這也是他自己心裡敢想而不敢說的話。

“若不是陛下的急功近利,又怎會有潼關之失?包括在此之前的很多次對外征伐,包括當年的石堡城之戰王忠嗣的慘敗,當年和吐蕃作戰時陛下下達的直搗邏些城的旨意,導致河西隴右聯軍的全軍覆沒,都是陛下插手的結果。陛下或許是好意,但陛下插手軍務聽信讒言才是這一切發生的根源。當然,最終都是別人的錯,都是別人背了黑鍋,但這正是問題所在。陛下永遠不承認他的錯誤,這種錯誤便會一而再而三的發生。我這話或許有些大逆不道,但當著陛下的面,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王源冷聲道。

顏真卿愕然道:“這些話你在陛下面前也說了?”

王源點頭道:“為何不說?錯便是錯,不能因為他是皇帝便不指出來。若不知錯在何處,豈非一錯再錯。我大唐已經是風雨飄搖,可容不得再生大錯。陛下確實是聖明之君,然而那是以前的陛下。陛下也是人,他也會因為自己的功勞而驕傲自滿。一個普通人驕縱的行為或許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但陛下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他若犯錯影響的不是他個人,而是天下萬民。故而身為天子是絕對不可以驕縱鬆懈的,一不小心,便會天下大亂。這些話我都當面同陛下直言過。不僅如此,我還要求陛下答應了我一個條件,我才同意出任平叛大元帥之職的。”

“那是……什麼條件?”顏真卿已經驚訝的合不攏嘴了。

“我告訴陛下,我若領軍平叛,便不要他插手軍務,我要軍務自專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