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道:“一大早便上城牆去了,說是要替我瞧著賊兵的動向,我讓她別去,她卻不肯。”
公孫蘭嗔道:“你昨晚折騰了一夜,跑去城頭數次,任誰也知道你心中焦急。阿蘿妹子聰明的很,當然知道你心裡的煩惱,她這麼做也是想幫你解憂罷了。”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
兩人在樹蔭下的條石上坐下,清晨時分天氣還不太熱,樹蔭之下還甚是涼爽。陽光也不甚刺眼。看著天井上空的藍天湛碧,白雲悠悠,還甚是有些賞心悅目。
“你在擔心無法擊潰城外之敵,耽誤了行程是麼?”公孫蘭纖手捻動一根青草,低聲問道。
王源點頭道:“是。我又不想貿然進攻,但時間確很急迫。明天日落之前,必須要擊潰敵軍,否則不僅我們無法安全撤離,欣兒她們也無法與我們匯合。當真是棘手的很。”
公孫蘭道:“現在賊兵包團龜縮在大營之中,看上去一副死守待援的樣子,確實很棘手。我想等他們出錯是不可能的,依我拙見,該想辦法讓他們露出破綻才是。”
王源道:“我也正在考慮此事。我本想用百姓從東城撤離,讓他們以為我們正大規模撤離城池,從而引蛇出洞給騎兵制造攻擊的機會。但後來想想,此法不可行。”
“是擔心百姓們傷亡過多是麼?”公孫蘭柔聲道。
王源點頭道:“是啊,便是怕他們傷了百姓。要做戲必須大批百姓真的撤離才能吸引的他們出動攻擊。一旦混戰起來,百姓們會大批傷亡。我不能以百姓為餌,卻無力保護他們的安全。雖然為了大局著想,我這麼做是最合適的選擇,但那樣的話,我怕是要名聲掃地了。”
公孫蘭點頭道:“不能那麼做,民心是最難積聚,但卻是最快消失的東西。有時候你花了很大的氣力才積聚了民心,但卻可能因為一次事情而毀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民心既寶貴,又脆弱。我還是那句話,你想有所作為,必須從現在起便收攏民心。”
王源怔怔的看著公孫蘭片刻,輕輕點頭道:“你說的對,但眼下該怎麼辦?我可不能拿我這兩千多騎兵強行攻擊對方防備好的營寨。那樣幾無勝算。就算能贏,這兩千多人怕是也死的七七八八了。”
公孫蘭點頭道:“我明白。既不能用百姓為餌,又不能硬拼,那麼其實便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王源一愣道:“什麼辦法?”
公孫蘭笑道:“你慣用的老辦法怎麼倒忘了?敵軍營地現在好比是一座城池,要攻破它,便只能深入其內部,來個內部開花了。這事兒你都幹了多次了,怎地這一次卻忘了。”
王源扶額道:“哎呀,我確實犯糊塗了,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不過……這一次和以前的潛入可不同,這一次是兵馬密集的敵營,一旦進去,便可能出不來了。”
公孫蘭微笑道:“沒想到你也有怕死的時候。”
王源笑道:“我其實一直都是個怕死的人,死了便萬事皆空,我當然不想死。若不是沒有退路,誰不願守著妻兒過安逸的日子,卻要終日打打殺殺?那豈不是犯賤麼?”
公孫蘭啐道:“我瞧你便是犯賤的人,我可沒見過你不惹事的時候。都是你自己主動涉險。”
王源笑道:“今日的危險是為了他日的安逸,這叫先苦後甜。再說我若不努力,又豈有今日的高位?今日的局面?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希望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不將生死交於他人之手的。”
公孫蘭嘆了口氣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斷定你其實一定會同意和我進敵營之中殺個天翻地覆的是麼?”
王源伸手摟住公孫蘭的脖子,在她紅唇上滋兒一吻,笑道:“當然,我不去你也要去,所以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去。對了,還有阿蘿,她也一定會去。但凡涉險之事,咱們總是要一起的,要死也死在一塊是不?”
公孫蘭伸手推開王源鬍鬚扎人的嘴唇,低聲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自毀形象。什麼死不死的,我可不想死。我們一死,平兒豈非成了無父無母之人了。”
王源微笑不語,片刻後收起笑容低聲道:“既要深入敵營,咱們便要做好準備和計劃。我需要擬定方略,才好保證行動成功。表姐可願意受累一番陪我出城轉轉,咱們看看敵軍營寨周圍的地形,想好潛入的方式和方向,確保萬無一失。”
公孫蘭嫣然一笑道:“但君所請,我無不如願。”
王源腆臉笑道:“果然是全部如願麼?那麼平叛安定之後,表姐再替我王家生個大胖小子如何?”
公孫蘭面色微紅,橫了王源一眼啐道:“不想搭理你。”
說罷轉身款款而去。
……
悶熱的夜晚,城下叛軍營地裡燥熱不堪。一萬五千多人聚集在方圓兩裡不到的軍營之中,其擁擠程度可見一斑。所有的兵馬聚集在一處軍營之中後,營地裡本就極差的衛生狀況更加的惡化。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奇怪的臭味,那是屎尿的騷臭和人身上的汗水的臭味。
今年乾旱,左近的湖泊小河都已經乾涸,叛軍們其實也只有飲用水的供應,沐浴清洗什麼的便只是奢侈的想法了。而他們已經圍城大半年,很多人在這裡八九個月裡連澡都沒洗過幾次,身上的老泥搓下來怕是要好幾斤。可以想象,這樣的一萬多人擠在方圓兩裡的營寨之中,那營寨之中是個什麼樣的氣味。但奇怪的是,軍營之中竟然沒有一聲抱怨。
其實,說起來是他們困著平原城中的顏真卿他們幾個月,但其實他們也像是被困在了這裡。只不過一方是困在城裡,另一方是困在城外罷了。他們的領軍將領康沒野波是個倔強的傢伙,沒拿下平原城這件事成為他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死活也要困著平原城,要將這座城池攻破,否則他便不肯罷休。
這樣一來,苦的便是這些士兵們,不得不在這裡乾耗著。在無數次的攻城作戰後,這些兵士們倒也習以為常了。現在如果哪一天不攻城的話,士兵們彷彿是少做了一件事一般的不自在。雖然每一次的攻城都要死人,但這些對司空見慣計程車兵們已經麻木了。然而,士兵們的麻木卻在這兩天徹底的消失了。他由麻木變成了敏感。以前每天攻城都要死個十個八個或者是上百個,他們不在於的原因是,數萬人中死那麼幾十個其實比例太小,士兵們都有自信不會成為那些倒黴的傢伙之一。所謂的麻木其實也是因為威脅不夠大,故而漠視那些死亡。但昨天晚上和上午,如同疾風暴雨般的兩次騎兵衝鋒,一下子便奪去了四千多名士兵的生命,還有一千多人身受重傷,這可絕不是小打小鬧了。
當死亡的威脅切切實實擺在面前的時候,士兵們顯然便會從那種假麻木之中清醒,變得敏感而驚慌,一個個的都打起了精神來。這也是為何康沒野波下令全軍集中駐紮,並且在四周快速修建工事,嚴防敵軍騎兵突襲時,所有士兵都毫無怨言的立刻動手的原因。這也是他們雖然居住在這樣的惡臭悶熱的地方卻能夠忍受下來,沒有任何抱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