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花紅柳綠處,必是藏汙納垢所,但紅粉陣裡也一向都是安樂窩。
時間可以平息很多問題,包括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窩棚寨裡一切如常,似乎那場大火燒掉的僅僅是一個叫沈什麼的名字。
街坊們一開始還哀嘆於沈家的遭遇,久而久之便只剩茶餘飯後的閒談——慈悲者說他們已經遠遁,勢利人則賭咒他們死於非命,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在江中看到了一家三口的浮屍。
但是很快連這最後的漣漪也消失不見,就好像這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家人。
湯老三依舊每日橫行街市,經過那一場大火之後,他反而更加地盛氣凌人——該跋扈的依舊跋扈,該屈辱的依舊屈辱。
自古多行不義者,何曾自斃?
“呦~這不是三爺麼~這才剛過正午,怎麼就跑我們這兒來了?好大的火氣啊~”
“滾滾滾~爺今天來是有正事的,沒工夫跟你扯淡!”
“哼~!”
姑娘貌似是因為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轉身氣哼哼地拂袖而去,湯老三嘴上雖不耐煩,卻沒忘了在擦肩而過時順勢大張祿山之爪。
“呸~死鬼~!”
“嘿嘿~滾回去洗乾淨了等著爺,正事完了一定去好好整治你!”
“嘁~就憑你~還不知道誰整治誰呢~”姑娘對著他肩膀一撞,接著水蔥一樣的玉指便有意無意地拂過了湯老三的小腹,然後順勢在那方寸之間撩撥起了無限風情。
“三爺!這小娘皮敢小看您,不如現在就~嗯~哈哈哈~”
“少廢話!先辦正事要緊!”
漸漸遠去的笑聲之中滿是浪蕩輕浮,姑娘輕蔑地對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扭著楊柳細腰正欲走開,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轉了個方向往風月軒急急而去。
惜紅的風月軒坐落在紅燈巷並不起眼的一個角落,正對大門的廚房,與一棟二層小樓和沈稷他們暫居的廂房一起圍成了一個緊湊的小院。
惜紅驚訝於沈稷的沉穩,他甚至連一次略帶催促的詢問都不曾有過,每天除了打掃就是練功,偶爾會獨坐在廊簷下發呆。
就像那頭曾在荊山伏擊他的老狼一樣,靜靜地等待一個可以萬無一失的機會。
婉兒自從醒過來就一直吵著要走,沈稷拿她毫無辦法,可偏偏惜紅一句耳語便讓她再也不曾吵鬧。
唯一的不便是惜紅有生意上門的時候,他們便只能躲在廂房裡無奈地聽著正房裡不休的鶯聲燕語——此時婉兒好奇的目光每每會讓沈稷尷尬到無地自容。
“紅姐~紅姐在麼?”
“來了~”
沈稷和婉兒知趣得躲進了廂房——其實幾乎整個紅燈巷都知道他們躲在這兒,只不過姑娘們偶爾會帶來一些生面孔,而這些人就未必會像姑娘們一樣守口如瓶。
“萱萱?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到我這兒來了?快進來~”
“紅姐,我剛才看見湯老三了,他火上房似的往畫舫那邊去了——您不是要姐妹們幫你盯著他麼?所以我特地來告知一聲,還有,姐姐如果有什麼需要姐妹們幫忙的... ...別人我不敢說,小妹萬死不辭!”萱萱眼神之中的意思很明白,即便是殺頭的罪過,她也絕不推搪。
“妹妹,多謝了——姐姐知你的情,可這件事,你千千萬萬別插手... ...”
“姐姐您別這麼說!要不是姐姐你,我早就在江裡餵了魚鱉了... ...”
“好妹妹,過去的事兒,不想它了... ...”
惜紅的遭遇,在弋陽幾乎無人不知——幾乎人人都罵湯老三忘恩負義禽獸不如,可湯老三卻依舊日日膏粱厚味,夜夜眠花宿柳,活得好不滋潤。
送走了萱萱,沈稷和紅姐都是滿腹狐疑,那場大火之後沒多久,湯老三就像著了魔一樣每天往弋陽城裡跑,而且從那以後幾乎再也沒有在這裡出現過,簡直和之前那個日日流連紅燈巷的色中餓鬼判若兩人。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那種喜歡風流韻味的文人雅士——畫舫上面的姑娘不僅需要粗通文墨,更要有一技之長,且她們一般只接長客,或三五日或半個月,其時騷客們泛舟江上美人在懷,珍饈佳釀風月無邊。
當然,期間的花費也足以令尋常人咋舌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