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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亡者與小女孩

西邊的天空開始朦朧昏黃之時,放學後的亭亭像往常一樣埋頭鑽出校門。

人行道的邊緣,每隔幾米都會有一顆削去旁枝的行道樹,它們的邊腳被砌出灰色邊框用來圍住那一方泥土。亭亭每次都會踩在那些凸出的水泥條上。放學後的人流交攢而擁擠,沒有家長接送的她,走在這狹窄的坑窪地段,是給自己低頭走路的最佳理由。不用看向前方嬉笑的人群,不會被周旁經過的同學搭話,這樣倒也是不錯。

從學校到家要先經過兩個街道,等到汽車鳴笛和車輪軋過柏油馬路的煩躁被一排排緊實小樓隔絕,下坡路的盡頭會出現一座小拱橋。拱橋很窄,是過不了汽車的。所幸河道兩岸頗有高度,橋面也不算有太大弧度,一般上橋的小推車也不用使上太大力氣。

如果是夏天,亭亭一定會在小橋上慢步逗留片刻,過渠的晚風會將一天的煩惱和熱量一併帶走。可現在正值深秋,風先生也變得聒噪和不溫柔。

橋對面的幾百米磚石路之後,有一處熱鬧非凡的街市,名叫“花街”,是小吃街和露天菜場的完美結合。這裡的城管似乎很偏心,路邊的攤鋪上只准販賣新鮮蔬菜,魚販和屠戶們只能花大價錢租一處店面來阻止那些油膩混雜的腥味擴散。如此一來,這條街道並聞不到各類家禽排洩物的燻臭,也沒有水產冷藏後的濃烈腥味。

到處流溢的油炸辣香和奶油芳甜互相分隔,幾步換一味,毫不相沖。在這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白汽裡,亭亭不自覺地會獲得甜味的滿足感。逢年過節,這條筆直的長街一定是附近最熱鬧的,不少平時吃不到的新鮮吃食會紛紛湧現。很多流浪的藝人也會趁機徘徊此處,賺一份過冬的現錢。

亭亭家就在鬧市後側的一條長巷中,已租住了五年有餘。她的母親早亡,父親又要早出晚歸地工作,沒時間打理家務。自小學以來,家中炊事和洗滌就由她自告奮勇了。時間一長,亭亭和花街各個店鋪中的叔叔阿姨們都漸漸熟絡,也時不時地會受到他們的照顧。

今天,她也像每週五例行的那樣,準備去胖胖的顧阿姨店裡花些小錢買一隻帶點碎肉的魚頭。

這樣想著經過一家門飾精美的鮮花店時,她便瞧見二十出頭的玲姐姐正在門口收拾用來招攬顧客的插花架。店內的鮮花大多是城外花卉中心購置過來的,但這名容貌姣好的姐姐並不甘於此。大學專業便是花農管理的她,畢業後就在鬧市邊陲的魚塘附近荒地處買下幾畝地,自建了一間溫室大棚。大棚有著無數的小隔間,用來培育各個適宜溫度的花卉。亭亭曾去參觀過,不管是初春的小雛菊或是秋日的赤線金珠都能在一層輕薄的透明簾布後相隔而望。

看到亭亭微閉雙眼吸嗅著走過來,玲姐姐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招手,“小亭亭,過來,過來。”

亭亭應聲小跑著過去,接過玲姐姐手中的一塊橙紅色的繡囊,一陣暗香便甘縈到了鼻腔。雖然她的手腳都透著不好意思,但神情卻是十分的欣喜,“謝謝你,小玲姐姐。”

“不客氣哦。我家後院的桂花花期比正常的偏晚,現在做出香囊可以讓小亭亭的整個冬天都是香甜的哦。”

“我會好好珍惜的。”

亭亭向她鞠了一躬,又結結巴巴地認真道,“週末我會來給姐姐幫忙的。”

玲姐姐忍俊不禁,左手半遮,另一隻手連忙搖擺著拒絕,“不用,不用,我只是單單地想把它送給你,你這麼客氣的話,以後我可不敢再隨便送你東西了啊。”

亭亭對於花街大家的關照心存感激,但她每每心意難平,總會在空餘時間去給大家幫忙。這樣一來,大家又會忍不住心憐她,經常在她放學回來時,塞些點心或是多餘的菜品。這樣就陷入了一個死迴圈……

“哦對了,明天來我家吃桂花糕,不許和我客氣喔。”

“嗯……好。”

亭亭謝過玲姐姐,看著她纖細但忙碌的背影,吸了吸鼻子,轉身離去。

可僅僅邁了三步,在花店與下一間店面交接的夾道中,有一個陌生的味道就凌冽的穿過桂花甜香,陡然而出。

這裡是花街中為數不多的一道天斬煞。

亭亭好奇地朝裡看了看,昏暗天空的僅剩光線大約是抵達不了此番蔽處的。明明白天的一段狹窄小路,她卻一眼看不到盡頭。

忽然,亭亭好像聽到了一陣細微的呻吟之聲,嚇得她渾身一顫,後退兩步。驚慌失措的她想要求助花店的玲姐姐,但姐姐已經收拾完畢進了屋。

低頭看著腳尖,亭亭鎮靜片刻,想著無非是一隻受傷的貓或狗,於是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大量溼爛的廢舊木條胡亂堆砌在牆角一側,讓她一再地小心翼翼。因為看到那些木材上的鐵釘斑跡鏽落,略有反光,歪歪曲曲的,很容易鉤住蹭壞她的裙襬。

走過木條堆,亭亭終於能看清此處的盡頭,只是一面露出紅磚的牆壁,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

等到她輕舒一氣,準備轉身離開之時,一個突然的滾燙溫度卻讓她下一秒喊出了聲。

“啊!”

她裸露的腳踝處感覺到了一握體溫的觸感,像是被人牢牢抓住。

“別叫……”一個虛弱的男性聲音從她的腳邊慢慢浮升上來。

亭亭好不容易平緩自己劇烈的心跳,一動不動地僵著,小心地低頭瞥看。

是一個渾身血淋淋的男人,正半弓著側臥在木材堆之後。

原來剛剛的奇怪味道,竟然是血腥味,這讓亭亭十分詫異。她是很多次殺過魚的,對於血液的味道雖談不上熟悉,但好歹也能立即分辨。這一次她聞到的濃烈人血氣味,卻是和動物血液不盡相同的。

“你,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亭亭聲音顫顫的問道。

男人聽到聲音,睜開一隻被血液浸染的眼睛,半眯著打量,“小學生?”

“嗯……”

“那,不必了。”他看到滿臉恐懼的亭亭,微微發愣,隨即鬆開了手。

束縛被鬆開,亭亭很想立刻跑開,跑到尚存光線的街道上。但她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鬼使神差地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