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密很自在地招呼Flora找開瓶器和杯子，再切點乳酪過來，她打算今天就把那瓶酒給開了。

“您怎麼過來的？開車還是火車？開車的話咱們改天再喝。”尹傑問她。

“我今天坐火車來的。S國的鐵路交通實在太方便了，目前我還看不到有什麼必要非得買車。”

S國的紅酒業發展其實已經歷時2000多年了，只是由於產量太少而很少出口，因此在外界沒有什麼名氣。S國最重要的三個紅酒產地之一就是豪森州。本地酒農們大多種植黑皮諾，用其釀造出來的乾紅口感柔和，有優雅細膩的花果香和橡木香。

酒過三巡，話題又回到了明珠集團的招聘一事上來。尹傑思忖著她的來意，慢悠悠地說：

“其實我對你們集團的招聘條件有點不同的看法，如果您不介意......？”

“當然不介意了。Evita，雖然我們只是初次見面，但我感覺和你特別合拍。如果你不嫌棄，以後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姜密舉著手裡的紅酒杯，和尹傑碰了一下，各喝了一口。她接著說：“既然咱們是朋友，有什麼想法您都可以直接說。”

“我不太理解明珠招聘那麼多華裔員工做什麼？您別誤會，我巴不得咱們中國企業有能力幫助本地的同胞生活得更好一些。我這麼說是站在企業運營的角度上考慮，並不是說歐洲人的素質比華人高，而是他們確實具備兩個比較性優勢。”

“哪兩個優勢？您仔細說一說。”

“首先，其他條件一致的情況下，有了歐洲人的外貌，無論聯絡業務還是討論合作都會很方便。這點沒錯吧？不是說本地人排外，這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自我保護。同為歐洲人，對法律、道德，以及行為習慣的理解和認知是相同的，他們感覺更容易判斷對方的應對和目的。如果對方是亞洲人......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姜密慢慢點頭。尹傑又接著說：

“你要知道，美國是移民國家，民族融合非常好。在美國招收不同國籍的員工雖說也有差別，但差別不大。歐洲這一點上比不了美國的。”

姜密同意地點頭稱是。“OK，第一個就是外貌優勢，或者說國別、文化優勢。那第二個優勢呢？”

“第二點，華裔員工的競爭性普遍不強。你意識到這一點了嗎？”

“為什麼這麼說呢？或許他們只是沒有那個條件而已，有了合適的舞臺應該也沒差的。”

“或許吧。”尹傑無意與她爭執，只接著說：“我記得在美國的司法界曾經就這個問題做過一個調查。”

美國華裔學生的在校成績一向非常突出，但在踏入職場之後就逐漸失去了光彩，“泯然眾人矣”。為什麼呢？耶魯大學法學院與零一機構合作對此進行過調查，結果表明，華裔美國人佔全美人口的比例是6%，但在頂尖法學院的研究生中華人佔比卻達到了10%，而最終在聯邦司法系統中任職的華人比例不到2%。為什麼會這樣呢？經過大量的走訪、分析，最後的結論是，華裔學生在依照客觀標準擇優錄取的時候表現令人印象深刻，但在沒有‘客觀標準’，或者‘擇優錄取’這執行得不那麼直接的時候，比如競爭進入一個好公司，或者入職以後的晉升等等時候，華裔‘就從雷達上消失了’。你明白這是什麼原因嗎？”

姜密認真了起來，坐直了身子。

尹傑說：“普遍認為，華裔學生的學習能力非常強，但不善於社交。無論在歐洲還是美國，社交能力都比學習成績更重要。”

她輕輕地自問自答：“為什麼歐美職場上看不到多少身居高位的華裔員工？是他們不夠勤奮不夠努力嗎？不是的。”

她慢慢說出了結論：“除了‘玻璃天花板’這種類似種族歧視的原因外，出現這種現象還和華人的文化傳統和家庭教育有關。”

大多數華裔家庭對孩子的教育都是：凡事低調，做事不能標新立異。這種文化氛圍下成長起來的華裔孩子們都很自律、勤奮、積極，卻不太善於表達和表現自己。但職場進步偏偏需要很強的自我表達和表現能力，否則到手的機會都會飛走。

其次，大多數華裔員工更傾向於“恪盡職守”。他們是很好的執行者，卻不容易成為領導者，這極大限制了他們的職場表現。所以，做到中層管理者的華裔可能不少，但進入高層管理團隊的完全是鳳毛麟角。

華裔家長對孩子的教育只重讀書成才，不注重從政和領導力的培養。鼓勵孩子選擇的職業，基本上都是有穩定的收入，只需要勤奮鑽研就可以出成果的。導致華裔兒童成長過程中總怕犯錯，長大延續到職場上就是被動做事，很少主動提建議和提出可行性方案。

“我覺得明珠公司招收這些華裔員工是用作後備領導團隊來培養的。如果這批人鍛煉出來補充到各個職能部門和分支去，整個公司的國際化程度都會上一個臺階。不知道這樣的理解對不對？”尹傑淺淺啜了一口紅酒，任由酒香充滿了口腔和鼻腔，這才慢慢嚥了下去。

姜密驚訝地看著她，說：“我不知道...但這樣打算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沒有什麼不對，如果實施順利的話。”尹傑捏了一顆漿果在手裡，繼續說，“但前提是首先在你的機構裡鍛煉出來吧？那你就得仔細挑選了。歐美社會都具有很強的對抗性。只要開啟電視就能看到，人們總在不停爭論，互相辯駁，你首先得挑出真能適應這種好鬥和長滿爭論的‘輿論場’的人。我個人的看法，這應該相當不容易。”

她把那枚黑色的漿果送進嘴裡，輕輕一咬，酸甜的汁液在舌尖迸射。“啊，這是什麼果子？我喜歡！”

姜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嚴肅道：“您剛才說得很有道理。我向陳總彙報一下先。”

姜密很快地瞟了一眼Flora，調轉話頭：“Evita，你結婚了嗎？”

“不僅結婚了，我都已經是孩子媽了！”

“真的？！真是想不到啊！”姜密很是驚訝。

“為什麼想不到？”尹傑有點小得意，還假意謙虛了一下，“看我都老模卡哧眼兒的了。”

“真的真的，看不出來！如果有人說你剛剛大學畢業，我也能相信的。唯一的破綻就是你的眼睛。”

尹傑很緊張地開啟手機的鏡子功能看了看，疑惑道：“我眼睛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