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念北平的一切,他的親人,友人,愛人,徐子言到底在哪?程嘉偉和程嘉琪是不是在學校上課?舒志和洵美長高了沒有?他也懷念北大校園裡的一草一木,同學教授,靜若處子的未名湖,雕樓畫棟的校園,圖書館,寧靜的樹林。
“瑞康,來試試你的西服吧。”徐曼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拿著一套高階西裝,微笑著走過來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
瑞康將西裝穿上,兩人在鏡子裡看著他們的組合,他們是漂亮的伴侶,她很滿意的看著鏡子裡的映像,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瑞康暗歎了口氣,低頭看著她的新娘,徐曼琳,她何錯之有,就如當年的若梨,嘉琪,他們都深愛著他,他已經傷害了那麼多人,難道還要讓傷害繼續蔓延到徐曼琳身上麼?
自己和若君的篇章已經完結,所有的愛恨都已經在心中化作繭,雖然這段婚姻的動機是如此的不純,但是畢竟這是自己做的決定,哪怕沒有愛情,他也該遵守自己的諾言去履行一個丈夫的職責。他的理智很清新,但是他的心很痛,他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曼琳,我為我的冷漠無情向你道歉,從今往後我會對你好的,過去種種就讓它過去吧。”
她激動的仰起頭,看著他,熱淚盈眶的咬著下唇,用力的點點頭,緊緊環住他的腰:“我也會改掉我的壞脾氣和壞習慣,我要做你的好妻子。”
兩人凝視著彼此,不由的嘴角都揚起了個微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此時此刻他們都下著好大的決心,好好的開始嶄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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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周老爺如往常把燃起煙槍,梅若君恭敬的從翠柳手上的托盤裡,端了茶杯放在周老爺和周太太身邊的桌子上,嘴裡輕聲說:“爹喝茶,娘喝茶。”便退到了一邊。
周太太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輕輕吵杯子裡吹了兩口氣,喝了一口:“這裡用不著你了,你去伺候瑞安吧,讓他午睡一會。”
“是。”梅若君走出大廳,緩步回到“採菊園”,瑞安正在書桌前臨帖,看他專注的神情,她沒有打擾他,而是坐在一旁的繡架上趕著刺繡,她必須在五天內完成這副一米長的龍鳳呈祥圖。
這是一個繡莊向她定的,因為她需要錢。
沒有了瑞康,周家少了很多的生趣,雖然一切都回歸平靜,不用再擔心梅若君和瑞康之間的不倫之戀,但是二老總有美中不足的感覺。只是大家都累了,誰也不想再提起那些撕心裂肺,驚心動魄的過往。
周太太達到了她的目的,只是她心中對若君的排斥討厭依然如故,她幾乎不和她說話,也不給她月錢,雖然若君有著周家大少奶奶的名分,其實在金錢上窘迫的還不如下人。
瑞安根本就沒有留意到這些,因為他對錢財從來沒有任何的概念,常年的自我封閉,加上他要什麼只要開口,周太太就會親自送來,所以他從來不知道缺錢是什麼滋味,也自然不會想到梅若君會為錢發愁。
但是若君不同,她知道周太太恨她討厭她,開口向周太太要東西無疑是自取其辱,她還要供舒志唸書,還想著將來讓洵美也能有機會去學校受教育。所以她必須工作,必須掙錢,幸好翠柳願意幫助她,悄悄的幫她把刺繡拿出去外面的繡莊賣。
她的繡工精細,用色清雅,栩栩如生,很受歡迎,所以總算是勉強的能有些收入足夠維持了舒志的學費和給自己添置一些必需品。
翠柳端了茶水敲門進來,走到若君身邊說:“大少奶奶,您歇歇再繡吧,您看您昨晚繡到那麼晚,眼睛都熬紅了。來,喝口茶。”
若君又紮了幾針,停下手中的針線, 抬頭微微一笑輕聲說:“沒事,我想我可以趕得及的。”
翠柳心中一酸,看了書桌前專心致志寫字的瑞安,暗歎了一聲,搖搖頭,輕聲道:“陳太太那裡說您繡的手帕賣的很好,讓您多繡一些。”
若君拿起一旁的兩塊繡好了的手帕說:“這些你帶給陳太太去。順便把上一批的錢拿回來。你和她說,我這幾天有點忙,下星期再給她送十條過去。”
“好。不過大少奶奶,您可千萬不要把自己累著了。”
“唔,我知道。別擔心我。”抬頭朝她微微一笑,繼續埋頭拿起針線。
“大少奶奶,還有這個……”翠柳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嘴裡嚅囁著:“是太太讓我交給你的。”
“唔?是什麼?”若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是才剛收到的電報……上海發來的……”
若君手一抖,一針扎到自己的手指,一顆鮮紅的血珠從指間冒了出來,她趕緊含住手指,上海來的電報……是嘉琪發來的嗎?還是他?
她乾嚥了一下喉頭,接過電報紙,開啟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話:“五月二十與曼琳完婚。康”
瞬間,自己的心猶如一塊巨石被投入情海,激起萬丈的海浪,但是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五月二十,就是今天,此時此刻在千里之外的上海,他正在和另一個女人舉行著隆重的婚禮。雖然她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但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她根本做不到聖人般的去祝福他們,她有些踉蹌的站了起來,忍者滿腔翻騰的淚水,咬著牙對書桌前的瑞安說:“瑞安,我出去一下。”
周瑞安並沒抬頭,只是“唔”了一下,他依然沉浸在琢磨著王羲之“蘭亭序”的橫豎撇捺的激情中。
若君轉頭哀傷的看了一眼翠柳:“我需要出去走走。別告訴任何人。”
她眼底的傷痛,讓翠柳很是鼻酸,她和瑞康的戀情的起起落落她一直猶如觀眾一般看在眼裡,翠柳抿著嘴唇點點頭,她知道她需要一個宣洩的地方。需要一個能夠放聲大哭的地方。
梅若君攥緊那份電報紙,快步走出採菊園,穿過後花園,開啟後門,飛奔入荒野中,她一口氣跑到破廟裡,噗通一下跪在那座滿身灰塵蜘蛛網的大佛像面前,顫抖著張開手掌,再次將那份電報看了一遍,雖然只有十個字,但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鐵釘打入她的心臟。
“啊——”她雙手掩住臉,終於痛苦的哭了出來:“佛祖啊,救救我吧,我無法不難過啊,無法不傷心啊,無法不失望啊,我要怎麼活下去?我要怎麼活下去?大慈大悲的神佛啊,請你發發慈悲吧,我再也無法掩飾,無法偽裝,請把我痛苦帶走,或者把我的生命帶走吧!”她不停的對著佛像哭訴哀求著。
她越哭越傷心,哭聲在破廟裡迴旋著,她並不知道,他把她從荷花池裡撈出來的那個夜晚,他也曾經虔誠的跪在這座破舊的大佛像前,發下誓言,只要她能死而復生,他願意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