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主簿把這些一一與錢縣丞說了。錢縣丞捻著山羊鬍,沉思片刻道:“看來我們倒是想錯了,李某人是要來此做清官的。可是他不曉得,如今這世道,清官卻是做不得的。他斷我們財路,我們斷他官路!”說著陰森森地笑了一聲。
苗主簿問道:“看來錢大人是有了主意了?”
錢縣丞道:“現成的主意有的是,不過卻要我們破費破費了。”
苗主簿立時會意,道:“錢大人說是走府臺大人的門路?”
錢縣丞道:“府臺大人是最愛銀子不過的了,每年我們也用千把銀子喂著他。如今被李某人一鬧,我們的沒了,府臺大人的自然也沒了。他管得了我們,卻管不了府臺大人。府臺大人少了銀子,自然是要動怒的,我們再送點好處推他一推,他有魏九千歲在後面,隨便找個‘黨附東林’的由頭,這絆腳石也就挪開了。”
苗主簿道:“府臺的胃口大的驚人,我們要送多少才能成?”
錢縣丞不以為然道:“你好小家子氣,他李某人斷的不只是你我的財路,縣裡的夫子、下面辦事的差役、腳伕,他們也都該出一份。再說羊毛長在羊身上,又不是壞了你我的皮肉。”
苗主簿聽了,立時同意。於是兩人就把教諭及三班衙役管事的頭頭集在一起,把二人商定好的事說了一遍,要大夥兒認捐銀子走門路。
眾人嚷了半天,按著原來分銀子多少,填了捐單,有三兩五兩的,有十兩八兩的,也有二三十兩的。一些跟著李羨之公差不在的,便由著著錢縣丞斟酌著填了,唯獨典史趙文徽素未受過好處,因此不填。不久,捐單填完了,錢縣丞算了一下,共有七百三十兩之多。
錢縣丞把數字公佈了,又道:“府臺大人那裡,送個整數,總還體面些,我和苗主簿兩個把剩下的補齊了,湊足了一千兩,只盼著諸位早將捐銀送來,我們好辦事。”
眾人齊聲應了,各自告辭。未過三日,便將銀子送了來,未回來的差役,錢縣丞自己先幫著墊了。錢縣丞有的是手段,也不怕他們賴了賬。湊足了一千兩銀,錢縣丞便與苗主簿兩個撇了縣裡的事不管,一溜煙奔到府城,來見府臺大人。二人是郝知府門上的常客,下人們都認識他們,便沒遞片子。下人們也不攔阻,只把銀箱子抬到裡面,告訴他們郝知府在書房中,叫他們自去見。
錢、苗人進了二堂,到郝知府書房裡見面行禮。郝知府命落座看茶,一盞茶畢,問其來意。二人先不回答,錢縣丞卻從袖中取出一張禮單,雙手送上,道:“敝縣同僚一點意思,還請府臺大人賞臉收下。”
郝知府見是送禮,心中自然歡喜,接過禮單一看,見上面赫然寫著“敬上紋銀一千兩。”立時笑得合不攏嘴,道:“怎好讓二位如此破費?”說著卻把禮單收了起來。
錢、苗二人見郝知府並無推脫,便順勢言道:“府臺大人守牧一方,對我等多有恩護,不過一點薄禮,聊表心意而已,已送入內了。”
郝知府雖不曾想起自己何時恩護過他們,不過這千兩紋銀和這一番話卻令他十分受用,連笑道:“哪裡,哪裡。”
錢縣丞忽的換了一張臉面,愁眉不展道:“府臺大人有所不知,這一千兩銀子是我等闔縣官吏最後的家當了。”說著唉聲嘆氣起來。苗主簿也適時地跟著搖頭晃腦。
郝知府忙問怎麼回事。錢縣丞遂把李羨之大權獨攬搗亂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只因這郝知府生性視財如命,因此二人方能如此的不加避諱。郝知府見是銀子的事,不由得支起耳朵仔細地聽。聽完了,捻著鬍鬚沉思著。原來這郝知府除了愛財如命之外,別的地方倒不十分壞,雖然附了閹黨,卻只是撈銀子,壞人性命、前程的事倒也未曾幹過。加之李羨之上任之初,曾送了他一份厚禮,讓他頗有好感,一次一時沉吟,拿不定主意。
錢、苗二人見郝知府不說話,立時急了。錢縣丞道:“要是遂了李某人的願,以後平湖縣的官是做不得了,我們受窮事小,只是府臺大人的那份也就無從著落了。要是府臺大人出力,參掉李某人,以後我們孝敬您的數目再加一倍!”
此話一出,正戳在郝知府的心坎裡。李羨之雖送了銀子,卻只是上任之初的見面禮,要照他這麼下去,久後定然是沒錢孝敬的。倒是錢、苗兩個這裡每年都有實惠,如今又加了碼,叫他怎能不動心?於是慢吞吞道:“照二位說來,這李某人倒真是不會做官的。只是他雖在本府轄下,但去留卻在藩司,而藩臺大人與我並非同路,此路定是不通的。”
錢、苗二人忙道:“務請府臺大人想個辦法。”
郝知府又想了想道:“如此,只好請京裡的御史老爺動本了。只是這幫京老爺們常年在四九城裡,也沒個多餘的進項,一個個守著那點俸祿過日子,眼睛都餓綠了,若沒有幾文錢孝敬,恐他們不會幫忙。”
聽到又要化錢,苗主簿搶著問道:“御史老爺要多少打點?”
郝知府道:“他們是窮瘋了的,也沒見過幾回整錠兒的銀子,有二三百的也就打發了。”
錢縣丞與苗主簿聽了,為著長遠打算,咬著牙認了,道:“我二人這就回去,再湊足了三百兩送來,請府臺大人遞到京裡,將此事辦了。”
郝知府滿口應道:“我有個同年便是御史,寫的一手好彈章,經他參過的,沒有一個不罷官的,二位就放心吧。”然後,又說了些閒話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