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知府道:“這位都老爺也是新科的進士,與你平湖的李知縣乃是同年。”
錢縣丞與苗主簿聽到這層關係,愈發覺得慌了,不住地請郝知府指教。
郝知府道:“這位都老爺乃是新人,能得這樣的差事,免得在京裡受窮,想必是上頭有人欣賞他的,出京之時,自然向他託付了的。
到省之後,託付好的大人物動不得,只好拿我們這些上頭看不見的小人物開刀,給他自己添履歷了。更兼有李知縣向他通個訊息,到時一紙彈章上去,我們也是消受不了的。二位還是早回平湖,到衙門去,與李知縣好生相與,切莫惹禍上身。”
錢、苗兩個別無善法,只得拜謝,辭了出來,忙趕回平湖。次日一早,便到縣衙點卯。見了李羨之,不住地請安陪笑。
李羨之也不與他們一般見識,敷衍著客套一番,便讓他們各司其職。又過一日,錢縣丞又傳話,讓告病的差役和書吏們回來。不料這些人方一到衙門,卻見大門外竟張貼著告示,將告病的役吏除了十幾個平日做事還算勤懇的人以外,其餘人等,全部以“不聽調遣、藐視上官”的罪名革了差,告示末尾,紅豔豔地押著縣衙大印。
役吏們不僅折了銀子,而且丟了差使,一個個怒從心頭起,就在衙門前哭鬧起來,大喊著要錢縣丞和苗主簿做主。
錢縣丞與苗主簿此時躲在縣衙裡,又羞又氣,不敢露頭,不住地罵李羨之“小人、無恥”。
鬧了許久,趙典史見太不成體統,來見李羨之,請求示下。李羨之道:“這些都是魚肉鄉里慣了的惡吏,絕不可再用的。勞趙典史前去傳令,叫他們好生回去安心為民,也就罷了;要再哭鬧不止,徹查起前情來,一體嚴辦!”
趙典史只好出來,宣了諭令。革了差的役吏見已不可挽回,又怕李羨之果真追查起來,只好一邊暗自咒罵著錢縣丞與苗主簿,一邊嚎泣著離開。
又數日,巡按御史的官船泊到了嘉興,卻不上岸。郝知府忙率府衙僚屬前往參拜。按說這巡按御史不過是七品,而知府則是四品,為何郝知府要如此自貶身份?原來這巡按御史品級雖低,卻是代天子巡狩,小事立斷,大事奏裁。所到之處,一切官吏、軍民、財賦、刑罰皆在巡按之列。莫說四品知府,便是二、三品的布、按二司亦對其恭恭敬敬。
郝知府一行到了船下,遞了片子進去。船上傳下話來,只請知府、同知、通判三位大人上船,其餘一概擋駕。郝知府得了話,忙往船上爬,因其身軀肥大,多虧同知大人與通判大人兩個從後面託著,費了不少的勁才上了船,三個人早已是氣喘吁吁了。
三人進了船艙,本是巡按大人品級最低,要先向府、同、通三位大人行禮,怎料三人如約好了一般,膝蓋先軟了下來,趴在地上磕頭。巡按大人連忙跪下來,對著平磕了頭,各自起來,相互通了姓名,果然是張鳳翼。
張巡按讓著三位大人坐了,又令小廝上茶。一盞茶畢,郝知府額上漸漸滲出汗來,不一刻,竟成黃豆大的汗珠接連滾落。原來張巡按的官船規格並不甚高,因此船艙頗小,裡面放不得榻,只幾張太師椅。
郝知府太過肥胖,只放得小半個屁股在椅子上,時間一久,自然累出滿頭的汗來。
張鳳翼見狀,不知何故,忙問道:“府尊可是身體不適?”
郝知府抹著汗道:“下官體熱,因此多汗,讓巡按大人見笑了。”
張鳳翼道:“既然如此,請府尊快回府歇息吧。”
郝知府如蒙大赦,與同、通二員一起起來拜辭。又道:“城中已為大人賃了公館,還請大人一同移駕,好過在這又狹又溼的船艙裡受罪。”
張鳳翼道:“不瞞府尊,下官此次出京,都憲大人面命耳提,三令五申,“到了地方,以公事為重,絕不得受半線之惠。”因此府尊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領了。”
郝知府一再相邀,張鳳翼只是婉謝,拉鋸許久,郝知府只得辭去。下了船,不住地向著同、通二位大人唸叨:“都憲大人便是崔少傅兼著的,崔少傅在魏九千歲門下掌纛,乃是專一收銀子的人,怎的會說出這樣的話?巡按大人以此託辭,鐵了心不肯下船,莫不是有意要暗中參我一本?”
同、通二位大人寬慰道:“大人多慮了,我看巡按大人雖不肯下船,說話倒是十分客氣,不像是胸懷戾氣的人,再說就算他要參您,奏本總是崔少傅先看,總會周全大人的。”
郝知府聽了,這才將提在嗓子眼的心略微往下放了二寸,嘆著氣上轎回衙。
卻說此次倒真是郝知府多慮了。張鳳翼並無參他的念頭。只是張巡按與李羨之一樣,是暗中的東林人,二人透過信,自然知道郝知府乃閹黨中人,因此不願與之糾纏,未料卻惹得郝知府滿腹狐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