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陸兮非被桓少君叫醒。陸兮非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懶散地說道:
“幾點了?”
“老公對不起,已經7點了”
“啊?7點了。你怎麼現在才叫我?”陸兮非一看時間這麼晚,趕緊起來穿衣服。一邊穿衣服,一邊聽桓少君自責。
“我忙著早餐,忘記看時間。沒想到就已經7點鐘了。對不起,老公。”
“你啊,總是稀裡糊塗的。你不知道我每天什麼時候該起床的嗎?”。
桓少君見陸兮非生氣,更加自責,又覺得有些委屈。
每天早上桓少君都要比陸兮非早起來一個小時。她早上5點半起床為陸兮非準備早餐。她知道陸兮非早上的時間特別趕,所以都會提前為他做好準備。陸兮非每天早上6點20起床,刷牙洗臉10分鐘,6點30分吃早餐。因為擔心陸兮非喝的熱水、粥太燙,事先都會將開水、粥涼好,然後炒上一兩個下粥的菜,陸兮非只需動筷子就可以。陸兮非有20分鐘的時間吃早餐,6點52分準時出門趕巴士,巴士6點58分準時從小區門口出傳送到地鐵口。到地鐵口的時間為7點20分,坐上地鐵7:25分,到單位8點30整。
他每天上班的時間都很準時,甚至覺得自己是時間的奴隸。他必須精確到分鐘,而以上的時間安排,是他長期實踐中摸索出最省時省力的安排。他一分鐘都不能耽擱,否則就會很匆忙。如果他錯過早上6點58分的巴士,就要再等上半小時才能坐上下一趟巴士,也就意味著到單位要遲到半小時。在他們單位,遲到會被領導趙如蘭狠狠訓斥。
趙如蘭是何許人也?那可是他們學校的傳奇人物。趙如蘭是個女強人,既是單位研究所的所長,還是高校學院主任。目前已是三級教授,正在籌備參評“孔孟學者”。“孔孟學者”是國內最頂尖的學術頭銜,代表了絕對的學術權威和地位,同時能獲得一系列的榮譽和待遇,甚至享受與副國級同等政治待遇。作為五十出頭的女人,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非常罕見。趙如蘭具有極強的個人魅力,天生自帶強大氣場,只要站在她身邊,會不自覺地感覺到一股無形壓力。只要她在辦公室時,整個所裡就呈現一股詭異的氣氛,走廊異常安靜,能聽見的只是大家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她的辦公室總是門庭若市,門外排起長龍,每一個人都在等待向她彙報工作,他們神色非常緊張。她的辦公室總能聽見獅吼聲,工作不力的,她才不管年齡不管身份,直接訓斥一點不留情面。
陸兮非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趙如蘭向一個60歲的老教授咆哮時的情景,當時陸兮非被嚇得頭腦一片空白,大氣不敢出。老教授氣得面紅耳赤,又覺理虧,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洩。陸兮非的辦公室緊挨著趙如蘭辦公室,經常能看見一些女同事紅著眼睛從她辦公室跑出來。這一切他早已司空見慣。
陸兮非是少數幾個不懼怕她的人。陸兮非一直認為,趙如蘭就是一隻紙老虎,她的咆哮只是一種管理手段,目的是給人造成壓力,從而讓下屬迫於壓力認真對待工作。陸兮非早就看穿她的把戲,覺得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也沒什麼可害怕的。因為他是聘用人員,不是正式人員,工作實在不舒心直接離職好了。但是,有時趙如蘭讓陸兮非彙報工作時,如果沒有做好準備或者工作不到位的時候,還是同樣緊張,畢竟趙如蘭的氣場在那,還是能夠真切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心理壓力。陸兮非有強烈的自尊心,覺得自己年紀也不小,還總被人指著罵總歸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所以對趙如蘭依然小心翼翼。
趙所長負責科研、教學、評價三項工作,其中她最重視的是科研工作,因為能從科研工作中獲得她想要的名和利。其次是教學工作,在高校,教學工作是根本和底線,底線沒有把住,便失去了在高校工作的意義。評價工作她付出的精力最少,因為她覺得這項工作比較常規化,沒什麼特別的挑戰性,只需按照正常程式來,基本上不會出什麼紕漏。但因為評價工作又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是一個對外的視窗,更是一個學術地位的體現,所以她不願放手給其他人來管理。
正是因為對這項工作的不重視,所以她才讓陸兮非這個聘用人員來管理。趙所長平常的時間都是圍繞科研、教學工作來展開,偶爾也會一早找陸兮非彙報工作。科研工作要考慮團隊合作性,需要團隊人員全部到齊才能安排工作。而這個時間,科研團隊人員並不一定能準時到齊。評價工作比較簡單,彙報時間很短,不會佔用太多的科研和教學時間。因此,趙如蘭經常喜歡一早找陸兮非。這也是陸兮非特別擔心遲到的原因,儘管住的最遠,但每天都嚴格按照時間節點開始一天的生活,準時到達單位。
現在已經7點鐘,他已經趕不上那輛班車。今天遲到是無疑的。
桓少君擔心老公趕不上7點半的班車,趁陸兮非穿衣服的時機,趕緊跑去洗漱間將牙膏擠好、洗漱水準備好。陸兮非穿好衣服後,便急急忙忙刷牙。桓少君又跑去餐廳,抓緊時間吹涼開水和粥。
陸兮非洗漱好後,看見桓少君,說道,“來不及了,今天不吃了,我隨便在外面吃點。你也別忙了,我先走了。”
說完,拿起公務包飛奔出去趕班車。陸兮非一走,桓少君感覺鬆了一口氣,坐在餐椅上休息一會兒,然後又準備打理嘟嘟的早餐,送他去幼兒園。
9點鐘,陸兮非來到辦公室,不巧,迎面碰上趙如蘭。
“陸兮非,你過來。”陸兮非頓感不妙,這次被逮了個正著。陸兮非放下公務包後,便來到趙如蘭辦公室。
趙如蘭的辦公室是典型的行政機關辦公室,辦公室很大,進門有一個石頭風屏。據說曾有人給她辦公室看過風水。風水大師告訴她辦公室風水不好,需要一塊風水石鎮住。後來有奉承者買了塊風水石並找大師開光後送給她,保佑她事業順風順水。走過石頭風屏,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大的書桌,書桌後面是整齊一排的書櫃,顯得雍容大氣。書桌前面是一排椅子,因為辦公室經常有一群人向她彙報工作,所以椅子是為彙報工作的人準備的。趙所長坐在書桌正中間,她的體型微胖,身形魁梧,頭很大,再加之爆炸性的頭髮,強大的氣場撲面而來,顯得特別的幹練和強勢。說實話,一般人還真駕馭不了她這種爆炸式的髮型,似乎天生就是為她而準備,太適合她的氣質。陸兮非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到趙如蘭辦公室面試的場景,當時完全被她的氣場怔住。以前聽人說,人是有氣場的,他還不信,看見趙如蘭以後,他徹底信了。
一進門,趙如蘭威嚴地坐著,陸兮非自覺心虛,主動坦白錯誤。
“所長,不好意思,今天睡過頭了。”
“你自己看看幾點了?作為一個負責人,不自覺地維護好辦公室秩序,不以身作則,自己都遲到,怎麼管好下面的人?”趙如蘭提高聲音嚴肅地說道。
“對不起,今天確實疏忽了。”陸兮非也不敢看趙如蘭眼睛,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做領導就要做好表率。你看我每天幾點鐘到辦公室?我每天7點半就到辦公室。你9點鐘才到!”,趙所長突然吼道:“你覺得自己這樣做對嗎?!”。這是她慣用的伎倆,目的是給對方形成威懾。
“我知道了。”陸兮非這次堅定地看著趙如蘭。
趙如蘭從陸兮非的眼神裡知道他已經意識到錯誤,批評的目的也已達到,語氣便緩和了下來。
“下次注意一點。不要再遲到了。”
“嗯”陸兮非點頭答應。
“陸兮非,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去辦理一下。何歡作為一個臨時工,為人大家都看在眼裡,在這裡也幹了8年,最近學校有一個工勤空出來了,院書記和我討論,決定照顧一下他,把這個名額給他。但是,今天我給何歡說起的時候,他卻說不要。何歡這人你是知道的。他現在在評價工作室內工作,你作為他的直接領導,關心一下他。這個指標很難得到,是院書記託人找關係才拿到,多少人想拿都拿不到,他居然還不要。你說他是不是傻,勸勸他。”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勸勸他”。
陸兮非從趙所長辦公室出來,心想,何歡這小子,這麼好的事情居然拒絕。何歡,一名退伍戰士,18歲參軍,一直在青海某部隊服兵役。退伍後,經戰友介紹後一直在所裡工作8年,主要負責收發等工作。後來因趙如蘭事物繁多,經常外出參加各種會議,單位派車不方便,便讓何歡擔任她的司機,並處理她生活上的瑣碎事情。陸兮非一直認為,何歡是一個脫離了低階趣味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陸兮非很少這樣評價一個人,但是何歡確實值得這樣的評價。何歡從來不拿別人任何東西,你給他一個蘋果,他寧願蘋果爛掉,也不吃。但是別人需要他幫忙的時候,都會很熱心地幫忙。他是那種寧願自己吃虧也不拿別人好處的人。所以何歡深得領導和同事的好評,大家有什麼好處都會想到他,但他卻總是推辭。何歡其實比陸兮非大4歲,但他還沒有結婚,連物件的影子都沒有。天元市的女孩子都比較現實,何歡是農村的,一沒有高文憑,二沒權也沒錢,再加上何歡本身是直男,不懂得浪漫,更不懂得哄女孩子,找物件的事情就變得異常艱難。儘管如此,他對女孩子還是充滿幻想,要求女孩子漂亮、賢惠,但是以他的條件又不足以吸引這樣的女孩子,所以婚姻大事就這樣被耽擱下來。有好事者給他介紹了幾個女孩子,但是他不懂得怎麼和女孩子相處。剛一相處就告訴女孩子他個人的實際情況,直接問對方願不願意與他結婚,不願意就算了。很多女孩子就這樣被他嚇跑了。後來,再也沒有合適的姑娘介紹給他,他也就這樣一直單著。要說他不急是假的,何歡其實特別著急,每個月都會向陸兮非訴苦:“我不想幹了,我要回老家相親”。可是每次都沒有成功,因為他自己意志不堅定,領導也不讓他走。
趙如蘭明白,在這個社會上,再找一個像何歡這樣不計較工資、人品極好的人是太難了,所以才會把這樣一個難得的轉正機會給他,希望能夠因此留住他。趙如蘭沒想到他不要,但又覺得以何歡的性格做出這樣的事來也不算意外。何歡不要這個指標,是不是意味著他隨時準備離開,這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沒了何歡,她很難再找一個任何時間隨傳隨到,即使週六週日、假期以及晚上都隨時受命的人。事實上,一般人也幹不了這個活。由於擔心何歡離職,陸兮非曾經為趙如蘭招聘過幾個人,但都只幹兩天後就離職了。很多人離職後告訴陸兮非,他們覺得趙如蘭脾氣不好,稍有差池,就被一頓臭罵,心理上承受不了。其中一個人,剛工作兩天就被趙如蘭罵得開車緊張,結果出了車禍,後來還被趙如蘭強迫自己掏腰包維修車子。那人真是有氣沒處撒,氣得捶胸頓足。
所以,趙如蘭才會想透過將何歡轉為正式人員而留住他。這個工勤人員,和正式人員稍微有些不同。說白了,就是地位和待遇低於正式人員,是受到單位認可的,本人不提出離職,一般不會輕易被辭職,怎麼也算是穩定的工作。
接到趙如蘭的任務,陸兮非把何歡叫到辦公室。
“何歡,今天所長和我說,要把工勤名額給你,你為什麼不要?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想長期在這裡工作,我想今年年底就不做了。這個名額我不要。”
何歡說的是心裡話,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覺得自己在這裡工作很痛苦,沒有自由,經常被人使喚來使喚去,連週六週日也沒有自由,每天的工作就是圍著趙如蘭轉,幫她處理各種瑣碎的事情。這裡就像一個大牢,想出出不去,好不容易飛出去,又被人給拽回來。他很討厭這樣的生活狀態。
“多少人搶這個名額,你還不要,你是不是傻啊?你看看我,我還不是正式人員呢”。陸兮非以自己的處境安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