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不足半歲的夏侯紓就被送到了離京城不遠的泊雲觀。
說來也神奇,夏侯紓去了泊雲觀後,果然無災無難,竟一天天精神起來。到了兩歲,她就長成了一個白淨圓潤的糯米糰子。
夏侯紓八歲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戰場不幸罹難,夏侯氏族人也遭遇了多次襲擊和刺殺,幾乎是死裡逃生。這場變故對夏侯淵和鍾玉卿夫婦打擊很大,於是他們就想起遠在泊雲觀的小女兒。
經過一番斟酌,夫妻倆都不忍心看到女兒繼續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於是他們便不顧流言,派人前往泊雲觀將夏侯紓接回京城。
回京的路上,夏侯紓滿心歡喜,不想卻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當時去接夏侯紓的十來個人都是夏侯淵的親衛,都是上過戰場的人,個個訓練有素,身手不凡。親衛的頭領叫莊樺,是個非常俊朗且機敏的男子,夏侯紓初次見到他,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賴。
莊樺也對得起夏侯紓對他的信賴,在遭遇襲擊之後,他始終拼盡全力的護著夏侯紓,未曾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刺客身份不明,但準備充分,他們的人數是夏侯淵親衛的三倍以上,還提前在兵器上淬了毒,下手也極為歹毒。不少親衛受傷後都流血不止,不久便毒發身亡,不到三刻鐘就損失大半。
莊樺為了護著夏侯紓,在躲避過程中也不慎中了一箭。烏紅色的血液順著他的傷口不停往外流,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自始至終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那是夏侯紓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殺戮,她整個人都處於驚嚇和迷茫狀態,全程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聽從莊樺的安排。
刺客一波接一波地衝上來,剩餘的親衛們奮起反擊。可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親衛似乎並沒有什麼勝算。
莊樺略一思索,他擔心自己繼續帶著夏侯紓躲避和逃跑可能會辜負家主的重託,於是便將夏侯紓從馬車上抱下來,快速藏在了一處灌木叢裡,並叮囑她在越國公府的援兵趕來之前絕對不能出來,而他自己則駕著馬車墜入懸崖……
半睡半醒之間,夏侯紓彷彿被回憶和夢境緊緊掐住了喉嚨,痛苦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逃不掉。
過了很久,夏侯紓才緩過神來,有了一點真實感。這裡是越國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間裡,周圍沒有鬼麵人,也沒有那支來歷不明的羽箭,更沒有鮮血淋漓的殺戮。
而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八歲小女孩。
夏侯紓住的清風閣是東偏門內最靠後的院子,與書塾中間只隔著一道抄手遊廊和一片青翠的竹林。從院門進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裡面種著睡蓮,層層疊疊的葉子下面養了幾條色彩斑斕的錦鯉。沿牆搭著一排木架子,紫藤蘿的藤蔓沿著木架攀爬而上,葉片綠油油的。到了花開的時節,滿架花簾,一院幽香。
清風閣的正房共有三間上房,均由夏侯紓一人使用。
正屋是起居室,中央放著一張圓木桌,配四隻雕刻喜鵲登梅圖樣的木凳。左邊的客桌上放著一隻插著花的淺碧色歪脖子花瓶,右邊則擺著一個棋盤,棋子還未下完。
東屋是書房,擺著一套雕花的檀木書桌,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上好的筆墨紙硯,書桌後是一張雕花的白蠟木椅子,背後的牆上掛著幾幅畫,繪著簡單的花草,雖非名家之作,卻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擺著一架古琴,琴上蓋著薄薄的白色蠶絲罩子。靠牆處豎著一排白蠟木書架和博古架,書架上的書並不多,大部分是琴譜。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擺著幾件別緻的瓷瓶和雕飾。
西屋是夏侯紓的臥室,進門處放置著一幅白檀木製的摺疊式的屏風,裝飾屏風的白絹上繡著淺粉色的花朵,與從房頂懸掛而下的珠簾相互映襯,溫柔而靈動。靠北邊的黃梨木雕花繡床上掛著柔軟的紗帳,每個角上繫了一個裝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繡花香囊,與淺粉色的繡花被子和枕頭十分融洽。西南角的梳妝檯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幾盒脂粉與一個大而精緻的多層首飾盒,整體佈置溫馨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
正房左右兩側各有一間供丫鬟婆子當值居住用的耳房。
屋外靜悄悄,屋內溫度剛剛好,正是深夜好眠時。
夏侯紓當初選擇住在這裡,便是希望能離書塾近一些,早上上學前能夠多睡一會兒。誰知住了這些年後,才發現到了晚上,這裡竟成了府中最寂靜的地方,除了巡邏的護衛,幾乎沒人會到這裡來。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外頭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一瞬間,夏侯紓突然生出了一種長夜漫漫,無人相伴的孤獨和惆悵之感。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湮滅在黑暗裡。
夏侯紓無聲地嘆了口氣,用手指輕輕揉了揉額頭。當下這情形,她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索性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順手拿過掛在衣架上的外裳隨意披著,然後摸黑點了一盞燈,走到窗前將窗戶開啟,想要散一散心中的煩悶之氣。
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著一道抄手遊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樹,像是忠誠的衛士,一動不動地守在院子周圍。
有微風吹過,順著洞開的窗戶鑽進了屋裡,瞬間一室清涼。
夏侯紓閉上眼睛,靜靜體會微風拂過的輕柔感,恍惚覺得風中帶著幾分奇異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裡來的酒香?
牆外便是夏侯氏家塾,這個時間該是沒有人的啊。
夏侯紓眯了眯眼睛,下意識順著風吹來的方向看過去,便見竹林後的假山上,儼然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腦後,一手握著酒壺,有一口沒一口的飲著,十分愜意。
“又做噩夢了?”夏侯翊語氣帶笑,看著她遠遠揚了揚手中的酒壺,“一起喝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