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儀一時語塞。
她向來不敢過分揮霍,怕旁人攥著她逾越奢靡為難她父兄,但她出門去吃個茶,聽個戲,一日也不知要花多少銀子。
她確實覺得不值什麼。
宋子安見她不吭聲,才繼續道:“你宋大姑娘買只鐲子,就夠莊稼百姓過一年的了。
人家肯出錢,按人頭髮銀子,一個人一年能得十二兩,就是躺在家裡什麼也不幹,也夠活著的了。
雖然是不叫他們進山了,可這不就等於是人家佔了山,出銀子養著他們這些人,總不會叫他們餓死。
這樣的好事,誰不幹呢?”
確然是好事。
但宋子安有句話說得對,這是佔山!
山田地莊,那也都該歸朝廷所有,從來也沒有私人佔去這一說的。
趙盈冷笑道:“章樂清端的是兩袖清風的做派,私下裡卻幹這樣的事,小舅舅既曉得其中有古怪,在揚州府六年,竟然連一道摺子也沒有上過。
你一面同我說沒有證據,一面帶著我來看這個——這不算證據?你還要什麼樣的證據。”
“如果確有其事呢?”她是不高興了,語氣不善,宋子安卻沒生氣,長嘆道,“就算不是真的,也能變成真的。我具折進京,參章樂清什麼呢?
他是讀書人,是文臣,一肚子的酸腐,到時候被傳召回京,跪在太極殿或是清寧殿,在皇上面前哭一場,只說可憐人家一片孝心,想著等到人家家裡人病好了,老百姓還是能進山,兩全其美的事兒。
再說了,人家也沒有把整座山給佔了吧?
人家單就是不叫你從這處進山,這麼大一座山,你繞道啊,繞到北面,繞到東面,哪裡不能打獵採藥去?
不過是幾代人都從這兒進山,輕車熟路,習慣了,也覺得安全,知道哪裡可以走,哪裡不能走,埋下捕獸的陷阱在哪裡,心裡有數,一路上能避開,不會有危險。
若換個地方進山,得摸索著來罷了。
可真到活不下去的份兒上,還管這個了?
我說等同於佔了山,到底人家也沒有真佔了去。
揚州城有多少百姓你知道嗎?
要進山打獵採藥的又有多少人你瞭解過嗎?
每人一年十二兩銀子,真金白銀給出去的,那麼多的錢,把這些人養起來了,沒叫揚州餓死一個人,憑什麼抓人家?”
他似乎也來氣,說來說去,是手段高明:“這種事根本沒什麼好查的,你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宋懷雍卻覺得恐怕沒他說的那麼簡單。
宋雲嘉本人就供職戶部,任浙江清吏司郎中,揚州府屬南直隸,但行政事務上大多歸河南清吏司管。
宋子安覺得佔山之事有古怪,現在看來,他是懷疑許傢俬開了這座山裡的金礦,怕被人發現,所以不動聲色派人把守在山腳下,又和章樂清狼狽為奸,勾結在一起,花銀子買平安,壓下百姓的怒火,不叫他們鬧起來。
既然如此,就算不上摺子,一封家書送回京,只交給宋雲嘉,讓宋雲嘉私下裡跟河南清吏司郎中通個氣兒,多警醒著點。
等到年底清查礦產時,隨便尋個什麼錯處由頭,派了戶部的人到揚州府徹查一番,這事兒也早就弄明白了。
何至於要等了快三年,等到他們欽差揚州呢?
且按宋子安之前所說,若非是他們來,換了別的人,這事兒他還憋在心裡不開口呢。
宋懷雍眉峰愈發高聳起來:“我倒覺得,阿叔所說這些,其實都是證據,只是阿叔瞻前顧後,思慮過多。
阿叔怕這灘水汙濁不清,弄髒了阿叔和宋家,我入朝也有年頭,裡面的是非曲直也懂。
只是我沒想明白,阿叔本可以寫信告知雲嘉表弟,他供職戶部,辦起事來方便得多,不動聲色就能找著藉口來查這個事,阿叔怎麼一拖三年,對雲嘉表弟也絕口不提呢?”
趙盈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望過去:“小舅舅說大舅舅是個急脾氣的人,怕他聽了生氣,拉了你到父皇面前去分說,雲嘉表哥卻是個老成持重,最沉穩有成算的吧?
說吧,你到底為什麼瞞了三年,人前人後隻字不提的。”
宋子安呼吸微滯。
這幾個孩子,遠比他想象中要更聰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