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嚴寬的彙報,蕭辭伏在案上,等穆安回來,聽著院中雨出的隱隱蟲鳴,闔上眼,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年幼之時,宮裡的平地上,搖搖晃晃走來一個蹣跚學步的娃娃,那眉眼初現,同現在他的如出一轍……只是從前那般的稚嫩無憂,遠不及如今的凌冽。
身後有個清冷的聲音喚了句:“辭兒。”
緩緩回頭,是楚沁……
多少年了,這是蕭辭第一次在夢中見到楚沁,那個幾乎已經想不起來的母親。
不止是楚沁,有關京城楚氏的一切,自覆滅後,蕭辭從未回想過,哪怕在夢裡。
人心好似天生帶著一分薄涼,好多來不及理清就草草收場的人或事,都會在短暫的呼吸起伏間,被永久的固封在那裡,有一個角落,小小的,沒有光,很黑很黑……
蕭辭奮力的想要看清楚沁的眉眼,心在胸腔裡劇烈的顫抖,越是緊迫,雙眼越是模糊,被一層濃霧糊住,意識開始混沌,耳邊只剩迴音。
“蠢死了,連個路都不會走”,楚沁用不冷不熱的聲音道:“可惜了你這張臉。”
什麼樣的臉?
蕭辭想,承繼了楚氏容顏的臉嗎?
旁邊有宮女低聲提醒:“娘娘,殿下才過了週歲。”
剛開始學走路,不用宮女攙扶,已經能搖搖晃晃的到處跌跌撞撞了,多厲害。
可楚沁似乎並不高興,陡然有些冷:“父親說,三位哥哥不足週歲,便不用人攙扶,會在院中揪花了,哪裡用過了一歲才開始走路。”
“娘娘快別說了,殿下是蕭氏血脈,不姓楚的,娘娘怎能拿殿下,同母家的三位爺比。”
半天沒有響動,耳邊只有風聲,楚沁悽悽低笑:“是啊,他不是楚氏的血脈,是宮裡的殿下。”
一股蠻力狠狠的推了自己一把,隨之而來的是小孩的啼哭,蕭辭眼前忽地又漸漸清晰了起來,他聞到了女子的清香,定在原地看著楚沁同他擦肩而過,再抬眼,宮女驚慌失措的把啼哭的蕭辭扶起來,低聲嘟囔:“娘娘怎能推殿下呢,看頭都磕破了。”
愣在原地的蕭辭手臂僵硬,摸了摸藏在墨髮下的頭皮,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知道,這裡有條淺淺的疤痕。
原來是這個時候摔的。
當時一定是疼極了,不然也不會哭了好久,宮女怎麼哄都哄不住。
手臂剛放下,場景猛然一換,蕭辭立在風中,天旋地轉間滿目屍體,是楚氏眾親被送上刑臺斬首之日……明明午時剛過,京城的天空仍舊掛著太陽,風卻透骨的涼。
簡直不寒而慄,那邊楚家眾人剛被斬首,這楚府的奴僕就一個不留,屠殺殆盡……
血順著磚縫開始蔓延,四面八方的疾馳而來,觸手一樣捲起了血風,欲將中央的蕭辭吞噬。
額間滲出了冷汗,蕭辭動彈不得,眉頭深深的鎖在一起,他以極其不舒服的姿態被控制住了,鎖住他的,是夢裡的囚牢。
冷汗打溼了脊背,霍然驚醒,蕭辭一抬眼就看到僵在面前的穆安,她可能也受了驚,乾淨欣長的指尖還僵在自己眉心間。
低低喘了口粗氣,這是一個奇怪的夢,足足讓蕭辭消化了半天。
“你……做噩夢了?”穆安快速收回手指,掏出帕子給蕭辭拭汗,心疼道:“原來你也會做噩夢,冷汗都驚出來了。”
一把握住穆安的手,蕭辭混沌的目光變得銳利,長驅直入的般的加深的瞳孔,沉道:“無事,一個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