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尖銳的疼痛,讓他難耐地皺起眉頭。
迦嵐一望便知,嗤笑道:“這種事,豈是你說沒有便沒有的。倘若真有這般容易,世上怎麼還會有墜天的神。”
“更何況……”他將視線從謝玄身上移開,落到廊外空空的地上,“你百般否認的樣子,真像人啊。”
不知情愛,不通人性的神明,根本不會露出這樣的面目。
而人,往往越說自己不在乎,便越是在乎。能被拿來反覆解釋,反覆強調的事,全是重中之重,心頭大患。
謝玄嘴上說著不會神墮,可看起來已經全然不似神明。
迦嵐的話,讓他本就無法舒展的眉心,皺成個緊緊的川字。
他後退一步,冷著臉道:“你見過幾個人,就敢說我像人,喜歡人。”
十方的妖怪,既不是人,也不是神明,怎麼會懂他?不過區區一隻狐狸罷了。
謝玄面沉如水。
可迦嵐笑微微的:“你先前擺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模樣,彷彿羅浮山是你謝玄的後花園,怎麼卻不知道羅浮山的上一任主人,是個極其風流的浪子。”
“被他喜歡過的人,沒有上百個,恐怕也有七八十位。你說,我見過多少人?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嘴臉?”
銀髮少年口中的用詞,漸漸透出嫌惡之意。
謝玄有些怔愣。
迦嵐話鋒一轉,道:“你的神明之力,分給了誰?”
謝玄蒼白著臉:“你怎麼知道,是我分給了他人,而不是像你一樣,被人奪走了力量?”
迦嵐看著他,語氣帶著兩分不耐煩:“不是你自己念念叨叨說什麼世上沒有神明麼,既然沒有神,也沒有妖怪,難道有人能從你身上拿走它們?”
人界光有除妖師,可沒有想要驅逐神明的傢伙。
對人而言,只有十方來的他們,才需要趕盡殺絕。
他說完,聲音一低:“自然,你不想說,我也猜到了,是給了那個送你章子的人吧?”
清甜的脂粉香氣,好像又在鼻間縈繞。
迦嵐淡淡地道:“莫不是為了救她的命?”
渡靈司的無常,因為人,失去了神明之力,想來只能是知道對方要死,卻不願意她死。
他望向謝玄沒有血色的臉:“可是,你當初看著唐寧的時候,不是義正辭嚴地說,生死冊上劃掉了她的名字,她就必須去死嗎?”
“該死卻沒有死的人,是渡靈司的麻煩,不是你的話麼?”
迦嵐眼中的瞳仁,豎了起來:“違背渡靈司的準則,改變凡人的命運,分出自己的神明之力,你還敢說,你不喜歡人?”
神墮也好,墜天也罷,光他插手凡人生死這一件事,便是大禍。
謝玄站在廊下,卻覺得自己站在流雲上。風一吹,他便搖搖欲墜。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該那樣做。
可是那一天,他看著阿妙的名字,只覺得眼前發黑,無法呼吸。墨字上鮮紅如血的筆鋒,那樣銳利,好像可以筆直地扎進他的眼睛。
十來歲時的阿妙,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樂天。
她去給人洗衣裳,給人掃地做飯照料孩子,做的事和她以前在家中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分別。可她總是在笑,笑得眉眼彎彎。
攢了一個又一個銅板以後,她終於有了成吊的錢。
大晚上的,熄燈鎖了門,她便抱著那些沉甸甸的錢一起入眠。秋日裡,金黃色的桂花開了滿樹,馥郁的芬芳沿著門窗縫隙,鑽進屋子裡。
她的夢,便也變得又香又甜,沉甸甸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