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覷一眼阿妙,聲音裡透出兩分惆悵:“那小丫頭,自小就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頭打轉,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哪想到不過七八歲便如此歹毒。
“真是蛇蠍心腸。”他絞盡腦汁,想出個詞來。
阿妙在紗幕後眯了眯眼睛:“怎麼會?一個小孩子,哪裡來的毒物?”
老頭滿不在乎地道:“這誰知道!反正就是她給下了藥,將全家人都給毒殺了。”
暖春的風席捲過長樂巷渾濁的空氣。
阿妙想起小時的事,輕輕嘆口氣道:“可是,我怎麼聽說,那毒是鄰舍給下的?”
老頭正在摸自己懷裡的荷包,聞言臉色驚變:“你說什麼?”
阿妙隔著紗幕看他:“難道不是?我還聽說,那毒是下在羊肉裡的。”
“胡說八道!”春風吹起老頭花白的鬚髮,他像一隻炸了毛的醜貓,“那日的事,乃是我親眼所見,怎麼會有錯?你要是不相信,不如現下就走,再也不要回來長樂巷!”
他氣沖沖,彷彿受了奇恥大辱。
阿妙笑起來。
他當然不會承認,那羊肉裡的毒,是他爹下的。
還真是膽大,幾十年來,他們一家竟然就這樣肆無忌憚地住在長樂巷裡。還是說,他們早就已經相信了,真正有罪的人,只有鍾家失蹤的小女兒?至於他們,是再無辜不過的人。
阿妙倚著石牆,沒有再說話。
老頭揣著荷包,瞪她一眼,撿起地上的鴨子向前走去。
沒多遠,便是他家的院子。
他們仍然是鍾家的“友鄰”。
有兩個半大小子從門後探出腦袋,悄悄地打量她。
老頭走過去,一人敲了一下頭:“看什麼看,快進去!”然而嘴上這般說著,他自己還是忍不住又回頭向後看。
鍾家的舊院子前,已經不見人影,只有風在安靜地吹拂。
他怔了下,搖搖頭,走進屋子裡。
阿妙回到馬車上,讓車伕動身。秋秋連忙拿了方帕子來給她擦手:“小姐,外頭好大的灰啊。”
這長樂巷,又窮又髒,實在不像是雷州城裡該有的樣子。
她給阿妙擦完了手,又想去擦鞋子,被阿妙攔住了。
“安生坐著吧。”
秋秋這才老實坐回去。
到了東市,秋秋先下馬車,一掀簾子,伸手來扶阿妙:“小姐快來,今兒個好熱鬧呀,河邊還有人在放水燈呢!”
天還大亮著,阿妙有些疑惑:“不年不節的,放什麼河燈?”
秋秋沒等她站定,已經附耳過去:“您忘了?唐家的事呀!”
車伕趕著馬車,去了僻靜處。
周圍行人如織,秋秋道:“您想去看花?還是看燈?”
阿妙沒有猶豫:“自然是去看花。”她來東市,就是為了看花。尤其,先前去了一趟長樂巷,見過“故居”,見過“故人”以後,她更想看一看那些絢爛的花草了。
她跟著秋秋,穿過人群,往長街另一頭走去。
從江城來的花,從西嶺來的花,密密麻麻堆在架子上。
河岸旁的樹,枝繁葉茂,上頭也開滿了星光般的白花。
有賣吃的小攤子,一個挨著一個,散發出噴香的味道。
暮色落下來,好像也無人察覺。
河面上,圓而大片的荷葉才剛剛浮出水面。盛開的荷花燈,在縫隙間穿梭,宛若星河入海。
遠處的客棧二樓裡,青衫少年正趴在視窗,百無聊賴地數著銅板。
一個,兩個,三個……眨眨眼便數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