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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大漢帝國的老朽與少年(一)

“山有大樹能語者,名之雲陽。”

拈著手中竹筆,魏野一點墨盒中新調好的九轉靈砂墨,寫下一行細小文字,甫一落筆,字跡化為一點雲紋,沒入桃千金的劍身。

只一停頓,他竹筆再落,寫下新一行的字句:

“辰日稱雨師者,龍也;稱河伯者,魚也;稱無腸公子者,蟹也。”

只是這一行字才剛寫就,九轉靈砂上靈氣化為一抹火光,將劍上文字所化雲紋全部吞噬,消散無蹤。只剩下捏著筆的仙術士苦蹙著眉,一臉吃蘋果吃出半條蟲子的模樣。

“果然,想要在桃千金上篆出全部妖靈真名,將呼名制鬼術煉成這把劍上的根本禁制,果然還是太困難了。”

把手邊的竹簡版《白澤精怪圖》朝臉上一按,魏野用一種“好累啊感覺不會再愛了”般的語氣嘆息著。

“這種心情,大概就像刷了十二個小時的副本,卻臉黑得連一件合用的裝備都不出的山口山玩家一樣吧。”

抱著一摞關於妖物真名的竹簡,司馬鈴半是同情半是看好戲地把竹簡堆到了魏野面前的小几上。堆得有二尺多高的竹簡撐不住新加的十幾卷竹簡的重量,嘩啦一聲,把某個失業民俗學家和他那口用料珍貴考究又累贅不合其用的法劍桃千金一起活埋了。

與其說是法劍,不如說是煉廢的劍胎,按照祭煉這口劍的高人最初的思路,是以劍鍔上背陰正陽的坎離卦符為基,陰面施以道門最常見的聚水法門坎水真訣,取癸水生乙木,蘊養劍中木靈生機,陽面則以少陽火訣為引,借乙木生機催發丙火之威。按說這個水火二行借木行互為生髮的思路,也算是中規中矩的道門祭煉法器的手段,只是煉劍的桃木乃是一位妖仙受雷劫淬鍊的遺蛻,不但木芯堅硬如精鋼,更是沉重如石,被人以坎水真訣祭煉之後,更得了水汽滋養,開始自行吐納起來。水行助長木行生髮,結果少陽火訣被坎水真訣剋制都還是小事,讓這把劍的重量又翻了一翻才真正叫人頭痛。

對於祭煉法器這種對道術造詣要求很高的專科技術,某個仙術士算不上精通,也就是本著頭痛醫頭、腳疼醫腳的思路,想用呼名制鬼術取坎水真訣而代之。

只是真要改用呼名制鬼術取代坎水真訣,那就得把成百上千種山精水怪的真名寫在一柄劍上。雖然傳說中黃帝軒轅氏採首陽山之銅作劍,又在劍上羅列日月星辰之文、山川草木之形、農耕畜牧之法、海內一統之術,但是很明顯某個半瓶水仙術士沒有學過微雕技術,這麼高階洋氣的花樣是一點玩不來。

從竹簡堆裡爬出來,魏野拿起那隻附加了輕量化咒術的劍鞘,將在重量上再標準也不過的重劍收起,沒精打采地說了聲:“我出去轉一轉。”

“要記得回來練劍哦,叔叔,既然買了好劍,劍法就要認真學呀。”

“知道了。”

魏野沒有將這把坑爹的桃千金系在腰帶上,而是就這麼左手握著劍出了門。雖然洛陽北部尉還在洛陽丞的領導下主持那個歷史上很著名的“抓到犯人一概用五色棒打死勿論”的光和年間嚴打活動,但畢竟不是讓酷吏們再玩一把“攜帶刀劍者一概丟地洞裡等死”的好時候了。最近的洛陽城差不多每天都有小規模的鬥毆事件,也許是天子西園軍的丘八和北部尉衙署的吏目之間因為互相看不順眼,而用刀劍聯絡一下感情,也可能是手臂上箍著紅布條的北部尉下屬“洛陽城市容管理署”屬吏,簡稱“城管”的半武裝人員,以“非法佔用道路、市場、公共場所傳教”的名義,向路邊講道並派送符水的太平道門徒找茬。

當然了,洛陽畢竟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當街披甲衝殺這種和謀反沒大區別的事情還是不能幹的,不過老廣吃講茶、袍哥和頭酒甚至津門青幫的油鍋撈銅錢之類幾千年後的花樣倒是格外盛行起來。一時間讓旁觀如魏野者很難明白,這些已經混進了官軍、衙門和目前看來尚屬合法的新興教團中的傢伙們,到底有沒有理解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的身份並不是毫無技術含量的混黑幫的小混混?

在他如此微帶著習慣性的嘲諷笑臉思考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到街市上的往來行人有些畏懼地避開他,間或有一二老者小聲對兒孫告誡道:“青絛扎袖子,半蓄短鬍子,帶劍出遊,不知揖讓,這樣人一看就是不學好的無賴遊俠兒,你們將來切莫學他。”

新鮮出爐的無賴遊俠兒魏大兄並不知道,只是在街面上溜達了一圈,自己的風評就已經降得比他嘲笑的那些傢伙還低了。

說實在的,今日逢集,從金市口一路朝南的人流比往日多了不少,不但洛陽城的商戶排出了開門迎客的模樣,京畿這些莊子上的漁樵耕賈諸色人等也牽驢拖車地進城來做些小買賣。一日不死要吃,兩日不死要穿,貴人盛夏要沉李浮瓜佐鮮膾,富戶隆冬要燃薪燒炭偎獸爐,孔乙己賺得了幾文錢也要站在櫃檯旁叫一碗黃酒幾枚茴香豆,楊白勞欠了一屁股高利貸仍不忘在除夕前夜為女兒扯二尺紅繩去盤頭。富貴高門且不去說他,這片土地上平凡如稗草的人們仍然樂於從生活的苦澀中咂摸出一點甜味,並願意為了這點甜味帶來的鼓舞而奮鬥終身的。

而此時漢儒們理想中的聖賢治世,大概就是這樣一個貴人安於享受封邑上的出產而小民樂於用葵菜羹泡麥飯填肚子的世道——了不起在葵菜羹裡再添半勺陳醬好了。當然,在當今天子以身作則地到處兼併田產以奉一家一姓的表率下,大漢帝國的平頭百姓日子過得不怎麼好,不要說是麥飯陳醬,就是秋葵菜羹,如今很多人也吃不到了。

說到秋葵,魏野對這種號稱“百菜之主”卻只能用來醃鹹菜、燉菜羹的傳統菜蔬實在不太感冒,比起那滑而微澀的口感滋味,魏野倒還更看重它清熱祛燥、能加在外丹藥餌中調和火毒的藥性,況且現在也不是秋葵上市的節令。倒是有些農戶趁著今春雨水多,野菜生得茂盛,採了成籃成簍的薺菜、苦菜,讓家中老人拿到集上來賣。白首鄉老牽驢,黃髮童子揹簍,就這麼老老實實站在市坊不起眼的一角,也不吆喝,只是將滿簍的春菜給過往的人看。若是有人中意,一二枚大錢就能換小半籃嫩生生的鮮薺菜,再買一尾剛出洛水的肥鯉魚,回去叫渾家整治起來,就著漸暖薰風小酌一杯村醪,安然消受這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的仲春之景,則真是不醉而醉了。

至於公卿巨族,薺菜魚羹這等應節令的菜品不過是點綴而已,倒是旁的事更惹他們關注——領著宮中宦官總管身份的張讓張常侍的府邸中杏花開了,據說花間殿宇掩映,比諸禁中有名的杏間堂皇之殿都要華美三分。為了一份張常侍招飲的帖子,已經有好幾位貴官出了高價,期間劍拔弩張之勢兇險莫名,就差沒有把狗腦子打出來了。原因無他,誰叫張常侍乃是天子親口呼為“阿父”、掌著天子四園賣官鬻爵大權的天字第一號大貂璫,無論是欲在仕途更進一步,還是打算出鎮一方大州郡長保家門富貴,求到張常侍門下便準沒有錯。

就是那等沒資格在張府門前遞帖子的雜流佐官,也要趁著這早春時候四下活動起來。再有幾日,就是臨水修禊的絕好日子,再清苦的冷衙門,也要將公中的錢糧派出一筆來備醴酒、買祭肉,而雜佐官想要在這樣的日子裡衣冠精潔地廁身其間,總不免要懷著新婦備餐奉舅姑的心情,多到上峰那裡走動走動了。

只是上官們看到發如雪而須如銀的“新婦”笑得一臉褶子地奉上禮品的時候,究竟是何種心情,那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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