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九十一章?叩闕,瀝血,雷霆(二)

開陽門外,開陽門內。

不過一門之隔,此刻卻是一股緊繃到了極處的景象。城門司馬安陵,此刻長衣服都去了,武官的冠帶也一樣不加,就是一副頂盔貫甲,趕著要上陣模樣。他也不立起,就這麼扶著劍,端端坐在城樓之下、胡凳之上,一派“忠勇為國”氣質。

然而他擺出這麼個氣派,一早起來要趕去太學聽課,卻被他堵在門內的一眾太學生,可不管他有什麼忠勇,有什麼為國,被堵在城門下,都是破口大罵。這些在城裡有下處居住的太學生,不比那些在太學學舍裡搭夥借住的窮朋友,也不似那些在城外附廓處租了小院子,或者乾脆包了什麼客舍旅館,有錢無勢的鄉下豪強家的子弟。

這些太學生,不是父兄為官,享受蔭補入太學的官宦人家出身,便是祖上為漢家立過大功,數代公侯的世家豪門子弟。雖然這些太學生不過是個官僚預備役,但身份特殊,家世清貴,這兩重關係加起來,行事便更顯得無忌許多。

當下就有人喊著安陵安司馬的表字,要這位城門司馬出來說個實話,不然奉出了城門校尉陳良陳公出來說話也成。

這開陽門素來是洛陽城十二城門中的要津之地,守門吏裡面也有這位城門校尉陳良的心腹。見事不好,城樓上面那位城門司馬又硬撐著扮忠臣狀死活不肯下來安撫,這開陽門的守門丞立刻就遣人去了陳良府上告急。

然而使者到了這位正牌子城門校尉門首,連二門都沒踏進去一步,卻見陳府上的管事,愁眉苦臉一副死了孃老子的臉色,硬把報信的人攔住了。

“足下也莫朝裡闖了,昨夜北面火起,我家家主一時受了驚嚇,這時候已經暈死過去半日了,還不知尋來的醫人是個什麼章程,這些事再也休提,休提!”

眼見得來人還不死心,要朝裡面闖,這位管事也不把好臉將出來了,直接就踹了來人一記窩心腳!

“你們這些不分是兵是匪的賊配軍,仔細看清楚了,這裡是城門校尉府,不是入孃的私娼窠子!再朝裡闖,就將你們一個個斫斷了狗腿,都送到北部尉去用五色棒打殺!”

這等變臉之快,堪稱一絕也。

趕跑了開陽門處來人,這位管事就直接進了府,他口中那位受驚昏厥的家主陳良,就這麼一身中單,坐在房裡,正抱了一隻烤雞在啃呢。這位陳良也是西北邊軍子弟出身,靠著家族出力,爬到如今的地位上。他在城門校尉上一干三年,油水已然撈足,按照京中的潛規則,也到了鞠躬下臺時候。這位陳公這幾年受用下來,本等的弓馬本事也都稀鬆了,然而望風色的眼光依然老辣,幾乎本能地察覺出昨夜味道不對,這就立馬裝病躲了差事。

這時候,這位老官油子頭也不抬地啃著雞脖子,含混道:“事情辦妥了就下去幫本官堵著門便罷,本官今日是害了屍厥之症,什麼都不清楚,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用稟報,去吧。”

說罷,他狠狠將脆骨嚼了嚼,吐出一口骨渣來,極有詩人情調地懷古道:“高皇帝建極長安二百年,光武皇帝建極洛陽二百年,時易世移,這個天下,有什麼事情都是說不準的。老夫也不管別人如何,留我一餐安樂酒飯便罷……”

不過要是魏野在這位極有樂天知命自覺的陳校尉身前,說不定還要仔細動問一聲:“日後袁紹宮變一屠洛陽,董卓遷都二屠洛陽,不知您老人家可還有如此散淡自在地啃雞脖子的福分麼?”

……

………

城門校尉陳良撒手萬事不管,那城門司馬安陵就成了唯一掌控這局面的人物。礙於那些太學生的家世和父輩地位,他倒也沒下什麼狠手,強行驅散了這些人,就是坐在胡凳上,硬撐持下去——起碼也要撐到禁中那邊對昨夜的事情有個說法。

他這裡隔絕城內城外,那宮門前不消說了,也早就隔絕了百官面聖。龍蛇鬥這災異後面對君權分外敏感的刺激性意味太大,誰知道那喜歡天體營play的昏君會不會突然抽風,對這事情分外上心起來?端坐在胡凳上,一派守關大將氣派,然而一顆心早就跳出了喉嚨眼,直奔著宮中去了。

老舅啊老舅,如今就看你如何安撫住陛下,讓這事如春風拂面,就這麼散去了才好,咱們張家,才有傳下去的富貴榮華!

至於自家姓安不姓張,這事他早忘了,不過就算要改個姓氏,在安司馬心裡倒也不值什麼。

城門司馬在城樓上魂不守舍地冒充神像,渾然不知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城內與城外卻是一波波的險惡風濤,直欲將這座小小的城樓徹底吞噬沒頂!

就在開陽門前,依舊是趙氏老店前面,這樣早的時節,也不是飲酒的時候,一群群的太學生卻都扎堆一樣聚集起來。

大漢的太學生,從來就不是好相與的。此時不比科舉制度成熟的唐宋年間,士人要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分外地艱難些。能扎進了太學計程車子,都是人尖子不說,身後至少也有地方上世家的關係在,這使得太學天然地就成了文官集團的作育基地。就算是太學裡蔭補出身的勳戚子弟再多,也很難改變這個大勢,反過來,勳戚子弟入讀太學之後,反而將家門漸漸轉變成文官世族一員的反倒更常見。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勳戚家族的爵位也不是那麼牢靠的,諸王列侯傳上幾世就被除國很是常見。東漢歷經數帝,這樣的事情更不稀罕,反倒是詩書傳家的文官大族,很有一些長保家門富貴的逆天存在。遠的不說了,四世三公的袁家,如今還有人在朝中任著美官呢。

這樣幾番因緣共同作用下,太學生與文官集團形成的黨人,差不多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而這些為官僚候補,卻還不是官的太學生,也是對政事最為敏感,又急於投身其中的一個群體,某種意義上說,太學生就是都門政爭中那根敏感的神經末梢。

嗯,敏感得一點就跳。

五經博士張津也混在這群太學生中間,眼下正在那些挑頭的太學生手中來回傳閱的一卷竹簡,就是他剛帶過來的。這位看上去分外儒雅可親的五經博士,就這般冷眼看著那些各地世家出身的大族子弟傳看著那捲竹簡,而後神情越發凝重、不滿甚至憤怒起來。人群間的議論聲,更是隨著這股子情緒嗡嗡地響起來。

最後,還是南陽李家出身的李垣排開他這些同學們,正容正色地行到了張津面前,躬身就是一個大禮,張津也不自持身份了,忙把自己這個學生一扶,叫著他的表字:“子勤,何用如此乎?”

被張津一託,李垣也不朝下拜了,仰著臉就滿腔悲苦地開了口:“張公張公,這卷抄本可真的是從尚書檯中帶出來的?真要將各地素有令名的守臣二十六員,都當成是坐罪貪瀆的犯人,一體解送京師治罪?”

張津面色如水,一臉沉痛地點了點頭:“這是故太中大夫張喜生前所上遺表,已由尚書檯送入禁中御覽。本官這份抄本,乃是大鴻臚袁傀的侄子袁本初拼死傳出來的,字字真切,絕無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