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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蘭臺走馬向居延(十六)

突然而至的暴雨,讓整座姑藏城都籠罩在一片昏沉沉的雨霧之中。『≤燃『≤文『≤小『≤說, 天與地,只不過是水在朝下落,還是水在橫著流的區別。

不管是被兜頭蓋臉澆了一身的雜佐官們,還是本來就是靠著官府放賑救濟的難民,大家都是望著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低聲抱怨著。

一入了夜,雨水少不得就要凝成冰,這一來,原本就是勉強掙命的流民就更受不得寒。好在刺史府裡已經傳出話來,今夜多舍一道熱粥賑濟,另添柴草給流民禦寒,省的這些流民沒有死在羌賊手裡,反而斷送在這場暴雨裡,未免有傷某人的令名。

今夜,註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雖然姑藏城公廨傳舍,已經被羌軍糟蹋得不成樣子,但是給桓典一行選一處清靜宅院作為落腳的下處,倒還不算為難。儘管姑藏城現在調撥不出分管傳舍的嗇夫僕役,然而抄了大批叛軍餘財的魏野,也懶得在招待桓典這些小事上著意簡慢什麼,蝦鬚簟席、朱漆胡床、錯花氈毯、蜀錦繡被,一股腦地調撥過來。流民中有些豪族門第使喚的使女、廚子也都以應役的名義調來服侍這位極有清望的驄馬御史。

可是這落在桓典眼裡,便又成了某個倖進小人心中有鬼,意圖行賄的罪證。

在家中部曲服侍下,桓典換了一套乾爽常服,用了避寒的湯藥,草草用過膳後,便差人冒雨出去,半請半強地硬是將胡軫強邀了來。

雙方分賓主坐定,桓典也不繞彎子玩什麼旁敲側擊了,直接就開口道:“文才,如今那魏野率軍多少駐紮姑藏城?”

胡軫不知道這位驄馬御史到底想動問什麼,聽著問話,也只是照實回答道:“魏諫議收復姑藏城,領軍一千三百有奇,其中馬軍五百,步卒六百餘。其中馬軍大都編成小股探馬散了出去,協防各縣是否有羌賊餘孽死灰復燃。餘下六百步卒,交由末將統帶,鎮守姑藏城……至於董刺史所領幷州軍,自從聽聞家鄉遭難,軍心已然不穩,番和一役後,便為魏諫議厚給餉錢,解散歸鄉而去,末將身邊得用舊部,不過三百餘人而已。”

聽著胡軫稟報姑藏軍情,桓典卻是目光灼灼:“則即是說,姑藏守軍,已有半數在文才掌握之中?好,好!文才,明日我便要與那魏野交接差遣,收繳他所持的節杖,此公事耳。然而姑藏守軍若受有心人鼓譟,則又是一場亂事不免,文才在西涼軍中素有威名,便請你明日率軍謹守城防,不得使兵卒勾連喧亂,讓這場交接無風無浪地度過去,則功在朝堂,功在社稷!”

說著,桓典站起身來,行至胡軫面前,竟是一禮拜下去。

桓典做出這個姿態,胡軫便是想辭讓都不得了,只得側身立起,避開這一禮,隨即半跪著將對方扶住:“桓公豈不是折殺胡軫?某為將官,治軍嚴明乃分內中事,斷不會引動兵卒譁變,至於其他,非某所敢聞!”

一來一往,這便是劃下了兩人各自的底線。於桓典而言,最怕的還是胡軫這位統兵將官真的與魏野勾連一處,萬一自己接下來行事引得魏野激烈反應,動兵變,再反手把“賞罰不清、激起譁變”的罪名朝自己頭上一扣,再報個“身中流矢,傷重不治”的死因上去。

這說起來像是匪夷所思,一位區區六百石的諫議大夫有何能為幹出這等事來?然而桓典也好,洛陽的各路明眼人也罷,都看得清楚,番和會戰全殲羌軍的戰果之下,是死了一位幷州刺史,捎帶著涼州所有大郡的太守一起壯烈殉國,偏偏守城的諫議大夫魏野,捎帶著農都尉吳解得了頭功,連劉闖都保了個轉運後勤的嘉獎。高官差不多死絕,倒讓一群不到千石的貨啖了頭湯,於常理思考,這可能麼?

但這事一旦往細裡想,那便是越想越讓人心驚膽跳,便不由得桓典這般如臨大敵。若他桓公雅是個向來明哲保身、混官場從不得罪人的角色,說不定就照著魏野報上來的那套說辭,全都捏著鼻子認了。接下來無非是驗明功績、為功臣加官、為將士犒賞而已。然而赫赫有名的驄馬御史要只是這等渾俗和光之輩,中樞的某些人又怎麼會遣他來辦這趟差遣?

但對胡軫這樣涼州武人出身的將官而言,洛陽的政爭、持節大臣的鬥法,那和涼州將門是什麼關係都沒有。涼州豪族一貫的目標,便只有守住自己眼下一畝三分地,不要被關內世家摘了桃子。不管是魏野還是桓典,身上那關內世家、潁川南陽的標記都未免太晃眼,不管是誰都讓人信不過,只隨你們鬥去,別牽連著咱們最好!

但是又說回來了,魏野麾下馬軍可稱精銳,步卒卻是大半是幷州軍裡的西涼子弟收編而來。番和一戰雖然是天出異象、地震連連,到如今都說不清楚個究竟。但剿滅了羌軍的畢竟是魏野這位諫議大夫,真要讓他們去針對魏野,就算是他胡軫也還真未必能使喚得動了。

現在他能做的,可做的,也就是作壁上觀,靜觀魏野與桓典鬥法的成敗而已。

這兩方劃下底線,桓典面上微有慍色,隨即又極快隱去,輕聲一笑:“武威胡文才,果然國士也。此番事了,武威太守之職,定然是文才囊中之物。將來武威胡氏,豈非又如扶風馬氏一般,又是一門詩禮傳家的大族!”

聽著桓典提起武威太守,胡軫也只是搖頭一笑:“將來之事,將來再說吧。魏諫議行事雖然跋扈了些,然而平羌亂、安流民卻是實實在在地立了大功,我胡軫的妻女親族還多賴魏諫議搭救下來許多,不至於讓我在世上做一個孤鬼。還望桓公行事之時,不要太過操切,總要為朝廷、為彼此留些體面。話已至此,末將身負城防之責,不敢叨擾桓公,便告辭了。”

他這裡叉手告辭,桓典的面上也沒有了笑意,只是板著臉看著胡軫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