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佛山鎮,鼎湖山莊與四平槍門兩家就吃了這麼一個驚嚇,原本那耀武揚威的氣勢便像是貓咬豬尿脬一般,瞬間就洩了乾淨。[(
一群人灰溜溜地,先抬著吳鈞暉尋了一個客棧,將這位四平槍掌門安頓下來,又去請了一位坐堂大夫,給他把脈瞧病,開了定驚鎮心的人參安神湯,鬧攘了好一陣才算消停。
任天蓬身為鼎湖山莊之主,接下了這祖上留下的基業,一心一意只想守著莊子,將它完整無缺地傳下去,要說雄心壯志,那是絲毫沒有的。此刻見著吳鈞暉就這麼被那二十幾顆人頭嚇得昏了過去,也沒了主見,只是守在自己這老友身邊,不住地唉聲嘆氣:
“罷了罷了,什麼叫人離鄉賤?這便是了!吳師兄,等你身子好些,咱們也不去那群道士面前鬧什麼,完了禮數就回家……”
他在這裡數黃道黑地絮叨,底下的徒弟還一個勁地添亂,這一會兒,又見得徒弟們來報:“掌門,外面來了個道士,說是掌門您老的舊相識,遞了帖子求見!”
說起道士,除了即將開山的道海宗源,任天蓬實在是想不起這檔子還有哪個道士會上門來。]
半疑半惑地將名帖取過一看,卻見投帖的落款卻是“東莞觀音山玉皇觀盟弟普祥稽拜”。
任天蓬除了年少時在嶺南地方行走了兩年,從此就回了鼎湖山莊一心守著祖業,他自恃身份,偶爾來往的也都是南武林的名宿長者,卻對這個普祥道人沒有任何印象。
這時候他心下煩亂似麻,揮了揮手道:“不見不見,不管誰來了,只說我在照料你們吳師伯,一概擋回去!”
正說話間,就聽見外間傳來一聲大笑:“任兄,當初在廣州鸞情鳳意樓,與貧道共論性命栽接之道,甘處子之陰棗,擷神女之蟠桃,二龍九鳳之樂,卻全都忘記了麼?”
這話說得玄虛隱晦,但是中間那一股子下流味道簡直掩蓋不住,任天蓬老臉一紅,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二尺高,施展身法衝了出去,卻見一個頭戴混元巾、身穿青佈道袍的全真道人,看著也是四十來歲年紀,卻是麵皮粉嫩如少年,須烏黑亮如漆,手秉拂塵,正大踏步而來。
那一張再眼熟不過的俊雅面孔,讓任天蓬不由得叫出聲來:“拈花妙手甄香璞,果然是你這……”
話說一半,已經被這粉面全真一手攔住:“好友,你說錯了,貧道乃是妙手張仙普祥真人。”
不管是“拈花妙手”還是“妙手張仙”,江湖上的諢名,用什麼詞都大有講究。從來諢名裡有“妙手”兩字的,只有妙手空空的賊偷與妙手回春的醫生兩種人,那麼這個普祥道人算是哪一種?
任天蓬與這面如傅粉的道人也是舊相識,雖然與這等人相識完全就是當初年少輕狂一時不察犯下的錯誤,但是要叫他一掌把面前這道士拍死,他也是絲毫沒有膽子。最後也只能咬咬牙,道一聲:“我們出去說話。”
……
………
與普祥道人離了客棧,任天蓬尋了一家茶館,尋個清靜單間,叫下茶水,又將茶博士趕了出去,方才壓低了聲音道:“甄香璞,你這積年的採花賊好大的膽子!綠林道上,凡是犯了殺、婬二事的邪道高手,都被人取了腦袋拿來立威,你還敢來佛山鎮尋死不成?”
普祥道人聽著任天蓬喊著自己俗家名姓,也不動氣,只笑道:“當初年少不懂事,在江湖上犯了太多案子,只好洗手不幹,出家做了道人。如今貧道也是有名的醫科聖手,主持的玉皇觀更是東南有名的大叢林,求子求嗣最靈驗不過的,老友你口中的採花賊,與貧道何干?”
看著這張幾十年不變,足以惹得少婦懷春的俊臉,任天蓬咬牙啐道:“只憑這張臉,什麼勾欄姐兒你勾搭不上手?偏偏要蒙個臉去當採花大盜,你那玉皇觀,只怕也是紅蓮寺一樣藏汙納垢的齷齪地方!”
普祥道人只是冷笑擺手道:“錯了錯了,那都是貧道願肉身佈施,給太太小姐們一個好處,也為多少人家延續了子嗣?何況當初咱們聯手時節,花間二仙合作無間,我拈花,你護花,騙了多少官家小姐、江湖女俠的清白身子?不要到了這個時節,你才來冒充正人君子。”
任天蓬被他噎得一窒,只得垂下頭來道:“這些老賬,提起來沒滋沒味的。我只問你,你來此作甚?”
普祥道人瞥了一眼窗外,冷笑道:“還不是這佛山鎮裡來了一個魏道士,放下大言,說要開山立教,又將帖子投得滿廣東的宮觀寺庵都是?這樣的浩大聲勢,還有佛山同知保舉,豈不是衝著廣州府道紀司的正都紀來的?讓這樣籍籍無名的外地道士騎在我們這些年高德劭的觀主們頭上,是絕不成的。更何況此子居然大言其教為道海宗源,他為宗為源了,現放著我等向何處去?”
任天蓬不想聽這些道門內的衝突,他雖然多年守著祖業,訊息比旁人來的有限,可也不是傻子,只指著窗外道:“佛山同知衙門,哪來的本事,將這些邪道上的魔頭一個個砍了腦袋示眾?這大手筆一出,你還能奈他何?如今的佛山鎮就是龍潭虎穴,等閒招惹不得,我勸你還是不要生事為妙仙獄!”
普祥道人笑道:“任老哥,你好呆啊!殺人立威,這是江湖上的手段,卻不是道門裡的規矩。我既然上門來了,我也不和他攪擾,只問他,既然自稱道士,是在哪一年哪一座名山受的戒律?哪一位律師傳戒?哪一位前輩證盟?哪一位大德保舉?可有字輩,可有度牒?答不上來,那便是旁門外教野狐騷道,依著老君爺爺家法,該綁了入油鍋去炸呢!這一下子上來,管叫他山也開不得,教也立不成,只好用袖子遮了臉跑路,才算是見得我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