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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但留西臺棲禪老(七)

文殊院裡座和尚聽得山下那一片鬧鬧嚷嚷,又聞得一股股酒肉香氣直朝鼻子裡鑽,他是個把百丈清規看得比命還重的和尚,頓時一跺腳道:“這些山下市鎮上的人真個不知好歹!他們住的房屋,使的本錢,都從寺裡出來,卻這樣不知進退,作鬧到寺裡來!俺們這文殊院乃是五臺山上頭一個選佛場,文殊師利菩薩顯聖所在,怎經得起這樣酒肉濁氣玷汙!”

正說話間,一旁監寺和尚眼尖,正見著兩個侍者摻著一位白鬚長老,一個小沙彌在後面扛著錫杖,一行人出了方丈,正是這文殊院的主持大師智真長老。

座、監寺、都寺這一眾管事和尚頓時都圍攏上來,座和尚先合掌行了一禮,方才向智真長老說道:“長老,眼見得山下市鎮上這些人越鬧越不成話,之前就有人不顧長老法旨,偷賣酒肉與寺裡不守清規的僧人開齋破戒。如今卻是鬧得這個樣子,隔著這麼多里地,還弄得寺裡如同是個酒肉場,若是本寺離山下再近些,真不知要成什麼樣子!這一回便長老慈悲,我們也實在受不得了,非得與那些賣酒人家退契不可!”

智真長老微微搖了搖頭道:“不過是些歌聲氣味傳過來,你們不聽不聞,也自罷了。出家的人,豈能去拘管在家的人唱什麼、吃什麼?何況本寺離著山下甚遠,這歌聲香氣卻傳到寺裡來,這裡面自有因緣在此,非你等所知。各人謹守禪心,莫為六慾勾牽,老僧自去山下說合一番。”

說罷,智真長老也不管這些管事和尚一臉狐疑,慢吞吞地一步步朝著寺外去了。

走到山道上時,智真長老叫小沙彌把錫杖拿過他自己拄了,向兩個侍者與小沙彌道:“前面不該是你們走的路頭,且回頭去。”

離了那兩個侍者與小沙彌,智真長老拄著錫杖沿著山路走了一段路,卻在崖頭停下,望著崖下澗水,猛地將錫杖一頓,喝聲:“溪神哪裡去?且暫停腳步,老僧有話要說。”

他這裡喝了一聲,那澗水中騰起一朵浪花,一個頭戴角巾、身披皂袍的老兒騎一條青牛,從水裡鑽了出來。這老兒滿臉都是喝多了的酡紅色,向著智真長老招手道:“原來是山上文殊院的長老,您老好哇?小神如今奉了上仙符命,送銀子去汴梁城七十二家正店櫃上付賬,水路正遠,便不與長老多說。改日小神再來聽長老講經便是。”

說著,那溪神打了一個酒嗝,一拍青牛脖子,連人帶牛都沉底不見。

智真長老聽得這溪神這樣說,嘆了一口氣,正欲再向前走,卻見山間一團雲氣半高半低地飄了過來。

到了面前,那雲原來是一頭風氣凝成的白虎,虎背上立著一個竹冠道服的年輕道者,向著智真長老一拱手道:“雖然魏某向來厭惡佛門,不過智真長老這樣有德行的比丘,倒也該有一分尊重。長老既然下山,當知道魏某來意如何?”

智真長老見著雲中道者,合十道:“原來是燕地的石真君到此,真君下降荒山,所為何事?”

魏野聽了,擺手道:“五臺山哪裡算得上是荒山!此處也是仙靈窟宅,紫府靈境,只是唐時不空、金剛智、實叉難陀與一幫子徒子徒孫翻譯佛經,將此地附會成了文殊師利的清涼山,又說此處是文殊師利現五髻童子相的道場,山靈單純如素絲,佛門浸染似墨汁,如今五臺山這個模樣,智真長老你們用心不少。”

這話聽起來尖刻,然而智真長老只是和聲道:“此是前聖功德,老僧卻當不起。真君此番攪擾山場,想來不是引老僧出來講古,敢問真君是為遼國國師而來麼?”

在虎背上盤膝坐下,魏野笑道:“長老也是個痛快人,難怪這麼愛重魯提轄,任由他吃酒撒潑,兀自百般維護。不止那做國師的普風和尚,還有那許真君劍下逃生的蛟精寡婦,連著江南那一幫子吃菜事魔的妖人,智真長老可有他們的底細,讓魏某去大展一番拳腳?”

智真長老聽了,只是合掌低頭道:“真君,這是紅塵中的勾當,起心動念,便出離無期。老僧沒有千手千眼,只能袖手,又何敢饒舌?”

魏野才不管這些禪門裡的話頭,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不敢饒舌,那借我一雙慧眼可使得?”

說話間,仙術士將指訣點畫間,指尖浮出一朵火焰凝成的千葉蓮花,蓮花之上白衣僧人頭頂螺髻大放光明,腦後光明寶輪旋轉,兩旁脅侍天女捧花侍立,竟是一派佛門氣象。

然而仔細看去,那蓮花、僧人、寶輪、天女,都是無數細密符篆分形,層層疊合,撐起了這佛門大咒的輪廓。

智真長老見了,只是道了一聲:“真君符篆通神。只是這只是佛相,不是佛身。須知雲中縱有獅子現,正眼觀時非吉祥。真君這符,但有佛相,不成佛身,彼人雖雲解脫意,仍引眾生入火坑,便演化光明法界,成就無上淨土,卻不是我等佛子皈依之處,然而其中有大威德,有大勢力,彼人成事之日,正逢劫末。壞劫來時,定業難轉,真君乃紫府謫仙,何苦在此間攪擾?”

魏野聽了,搖頭道:“智真長老,你們僧家就這條不好,什麼話到了你們嘴裡,就這麼雲遮霧繞起來。光明法界,無上淨土,不就是摩尼教法、明尊國度?自然,他們的目標是‘劫末世界壞盡,光暗從此兩分,九十六億明子重歸光明淨土,九十六億魔類盡鎖九幽牢獄’,自然要趕著一場大劫,世間生靈死絕,只有一點靈性被他們引入明尊淨土,才算是有指望。可說起來這一脈教法,和你佛門彌勒菩薩也有關聯,你倒是好,一推六二五,撕脫了個乾淨!”

聽著魏野這話,智真長老合十嘆道:“彌勒菩薩在兜率內院修行,下生人世還需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卻委實與菩薩無涉。”

說到這裡,智真長老又道:“真君,老僧但知吃茶坐禪,別無一能,更不似遼國一眾大德,肯輕舍了色身,來成就真君威名。真君要拉伕子,卻拉不到老僧頭上。”

“得,畢竟都是佛門一脈,這還是有點怨氣啊。”魏野搖了搖頭,一指這群峰秀聳的五臺山道:“便是魏某不拉伕子,這五臺山卻是搬不走的,這劫數如何,魏某不是什麼掌劫法主,也不曾奉天敕下降,實在是個天不能煞,地不能收的野腳散仙,將來情形,不如你智真長老看得明白。但是有一點魏某可不會看錯,將來劫數起處,當起自遼東,興於燕雲,太行東西,長江南北,都不可逃。五臺山不曾高標雲外,劫數來時,長老與眾僧要避向何處?”

這話就說得格外露骨了:你佛門不肯上俺道海宗源的船,大劫來時,別處不論,這五臺山文殊師利菩薩道場,還真能置身事外不成?

智真長老聽了,微微一笑,合掌道:“當年不空、金剛智、實叉難陀諸位祖師大德,便是有見於此,多蒙文殊師利菩薩眷顧,駐錫震旦五臺清涼山。便是大劫來時,西臺掛月,便成祖師西來意,但留一峰與老僧棲息。真君營建洞光靈墟,不也正是此意?”

這話說出來,婉拒之意再明顯不過,魏野面上倒是不見怒色,只是嘿嘿一笑:“也好也好,西臺掛月峰,正是獅子文殊雷音吼,般若慧劍懾群邪,一切天魔都不得其便。長老有這個去處,魏某還擔心什麼,多謝指教,多謝指教,魏某告辭!”

一聲“告辭”,風虎怒嘯一聲,馱著魏野便走,智真長老望著魏野去向,搖頭道:“真君,此路不是回頭,卻向汴梁而去,錯了路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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