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燃?文小?說? ?? ???.?r?a n?en`
汴梁城本該從一片殘酒與脂粉香氣中甦醒,隨著治療宿醉的香煎飲子與集香丸,開始迎接新的一天。
汴梁的清晨是怎樣的景色?
早起做買賣的小車吱呀呀地走過大街小巷,迎著手持鐵牌的頭陀,報曉的調子與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恰成一曲悠長輕快的合奏。間或有睡眼惺忪的使女,端出滿漾著胭紅色的淨面水,潑進門首下水口中,汩汩的流水裡還有昨夜繞樑的餘音迴盪。
按照老汴梁人的習慣,早上絕不生火,洗漱的熱水與充飢的早點全都在外解決。按照往日習慣,這個時候管家的女娘就該站在門首,叫住賣洗臉水的小販,將銅板或者交鈔遞過去,換來溫熱又幹淨的洗臉水。這之後,一大家子人才會爬起來,用馬尾小刷沾著香藥熬成的擦牙膏子開始晨起的清潔工作。
等到洗漱乾淨,家中男丁便穿戴一新,帶著家人到街上腳店去,就著新煮好的菜羹,咬一口肉餡軟爛的包子或是外皮酥脆的油餅。
如此富庶安閒的市井風情,在千年後或許十分平常,隨便找個二三線小城都能遠勝之,但是在這個時空,卻是唯有到了宣和年間的汴梁,才能目睹如此昇平景象——
但是如此昇平之景,今日卻稍嫌美中不足。
馬行街這都下頭號風流富麗之處,今日卻是一片詭異情形。馬行街的店鋪,一個個都沒有放下門板,此地那些官宦人家宅院,也多半是府門深鎖,森嚴無聲,就連那些民戶,也多半安靜得彷彿空置了十多年一樣。
但是從州橋到朱雀門,從潘樓到東角樓,不知多少人熙熙攘攘地就朝著馬行街湧來!
汴梁人的性情,就是一個貪新鮮愛熱鬧。而趙佶繼位以來,又封賞了數多道官,此時好道風氣之盛,遠超前代。而青巾羽服之客多如過江之鯽,結果就是每年國家財計花在修造宮觀、供養羽流之上的銀錢如流水一般。每逢道官們舉行齋會,佈施過往雲水道人米糧布匹,也不知有多少人換了道巾道袍,就混在當中濫竽充數。
但這樣的風氣浸潤之下,汴梁人對於鬼神之事,也就只是抱著個看熱鬧的心態。道官們演法,在汴梁人眼裡,也不過就是張七聖這些有名藝人在瓦子裡變戲法一樣。
就算是道佛兩家為了各自地位,在幾年前弄了一場御前鬥法的大比,也不過是剪紙化鶴、咒水立沸、吁氣成冰、入火不傷之類花樣。除了官家,大夥看個新鮮就罷,並不覺得這鬥法場面比起張七聖的空手摘花、平地撈魚要好看到哪裡去。
但是這一回不比以往,從州橋到馬行街,多少雙眼睛都望見了那一隻大得嚇人的火鳳凰。汴梁人本來就以夜遊為樂,一到夜裡就加倍地精神起來,親眼目睹了那隻火鳳落到馬行街去的,起碼也有數萬人!
等到了馬行街,聽著劫後餘生的軍漢、小販痛訴那鬼卒當街殺人、砍頭剝皮的悽慘場面,對於這些來瞧熱鬧的人,卻又不啻是打了一管振奮劑!
只要砍頭剝皮這等慘事不要落到自家頭上,人們天生就對這類恐怖怪異的故事有著極高的興趣。而發生在馬行街的異變,就正好極大地迎合了汴梁乃至宋人對於這類靈異故事的品味——
“昨夜裡,可見著天上一隻丹鳳降下?往日裡只見道院裡放飛的鸛鶴,這等神物卻是頭一回見,真如一片雲一般,翅膀一展就遮了半條街去,真個比上元節那些燈山綵樓還要好看十分!”
“俺昨夜就在遇仙樓上,怎的瞧不見!那神鳥飛過我的頭頂,一片片翎毛都是火光,果然十分祥瑞!”
說話的人,都是幾代在開封府久居的老汴梁,很有一派見慣世間繁華的沉穩勁,但是此刻立在馬前街上,卻都指天畫地,數說個不停。這等模樣,看上去也和那些一輩子頭一回進汴梁城的村漢沒甚區別了。
有個身材精瘦的漢子,是在市井間廝混多時,訊息比旁人更加靈通,一指馬行街兩旁那些連門板都不肯下的店鋪:“祥瑞或許是有的,但是妖異也一樣不少!諸位可知道這一夜裡,馬行街上有多少人撞了鬼怪,險些連命都喪了去?就算僥倖未死,一個個也都瘋瘋癲癲、嚎哭狂叫,都給開封府的人用麻繩捆成粽子模樣,一個個送到酸棗門外玉仙觀去救治了!”
這話說出來,剛從鬼市子逛回來的閒人們頓時就湊了過來。
有個身穿葛紗的胖子就先疑問道:“馬行街上就有好些太醫家的藥鋪醫館,便要替人收驚,附近也有道院,為什麼偏要送到玉仙觀去?”
“為什麼?”那瘦子冷笑一聲道:“玉仙觀裡有位許先生,剛得了道官身份,有一身好大的法力。官家命他在馬行街作一個道場,才驚動了那一群鬼卒夜裡現形。也正因如此,才有仙官騎著丹鳳下降到汴梁城裡降妖伏魔。這亂子本來就是那許先生引出來的,自然就該玉仙觀收拾這場亂子罷了。”
“什麼?你問俺為什麼那等道官要在馬行街設壇作法?嘿,諸位可知道馬行街前那李女史的行院?話俺就說到這裡,更多的,俺不能講也不敢講,諸位意會,意會便是!”
說是“意會”,人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臉色。還有幾個瓦子裡說三分的先兒,這個時候就不由得彼此對視一眼,想著是不是該把近日裡的話本里摻上一篇《漢武內傳》與巫蠱之禍的段子。
然而這等事,可以偷偷地做得,卻不能在大街上說得。不但這些說書先兒要稍稍閃過一邊,就連那些原本饒有興致湊上來打聽事的閒人們,也不得不稍稍按捺下自己臉上的八卦神情,略略扯幾句“今天的天氣哈哈哈”的廢話。
說穿了,李女史這位大宋官家的二奶,在大夥眼裡,也是個不好定性的奇女子。
一方面,大家誰都曉得當今官家與李女史之間那些飲食男女的風流事,可一方面,李師師至今還是沒有被迎入宮闈,成為趙佶後宮中又一朵獨佔君王恩澤的名芳。
不但如此,李女史的行院照樣每日開張,那些文士墨客、詞人琴家,依然是李女史的座上客。而官家,居然也就預設了李女史這般舉動。
這其中的門道,可叫大家琢磨不透了。
雖然大宋的官家們,娶寡婦的有之,娶再嫁****的有之,但是娶一個行院花魁,就實在有點太那個。
可是拋開這些無關人等的觀感,以趙佶本身而言,卻是壓根就不怎麼在乎這等小事,要的就是這等離宮私會的偷腥趣味。
而且與李師師交往了這兩年間,趙佶還非常有興致地玩起了“師師可願隨朕入宮”這樣的戀愛攻防遊戲,明著暗著的示意撩撥從來不曾少過,今天或許畫一枝並蒂荷花,明天就送一卷葛洪鮑姑夫妻的結廬煉丹圖。
有一回,趙佶甚至將一頂內命婦所用的花釵冠都送了過來,但照舊被李師師輕輕鬆鬆地化解開去,而趙佶也絲毫不以為忤。
在道君皇帝看來,登徒子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那是村俗之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那更是不知所謂的亡國之主行徑。但像他這樣,耐心地玩著戀愛遊戲,僅僅作為每日生活的新鮮點綴,卻是遠勝前兩者多矣。
對此,某個仙術士也只能搖頭感慨:“真人版戀愛養成遊戲,這還真是萬惡的封建統治者趣味啊。[八零電子書.]”
但這種沒大用的感慨,說出去旁人也聽不懂,聽得懂的人也未必有共鳴就是了。
東水門醴泉觀,向來以庭園清雅聞名,一處引汴河活水營造出來的水榭中,紅泥小爐不合時宜地散發著騰騰熱浪,鏨花銀釜中泉水隱帶蟹眼,正溫著一瓶醇酒。
紅泥火爐,縹瓷清酒,這是冬夜裡一二友人對坐,面酣耳熱地拉近關係的最佳標配。但是放到端陽方過沒多久的暑日,就實在是煞風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