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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誰家小姑過青丘(三十八)

雖然趙佶預設了李師師的行院,除了接待他趙官家,也是能讓別人上門,聽李師師清歌一曲,或者求一副字畫的。(. 無彈窗廣告)????? ?? ? ?.ranen`

但大家也都要識趣,不要在李師師的小院裡逗留太久——否則官家就是再怎樣的寬宏大量,也免不了要採取一些不體面的報復舉動。

譬如曾經提舉大晟府的周邦彥,身為神宗朝的才子,本朝的詞家宗師,閒著沒事在李師師小樓下面當狗仔隊,寫什麼“錦幄初溫,霜濃馬滑”,結果就被趙佶老實不客氣地踹出大晟府,叫他上河北吃沙子去。

吸取了周老才子的教訓,李師師的老相識們也謹慎了許多。這其中,也有畫院的供奉,也有教坊的藝人,有幾位還是李師師早年間的老師,論身份地位,他們或許比周邦彥這位大晟府提舉要差了不少,但是李師師對這些朋友也更加地關照與保護,免得他們步上週老才子的後轍。

到李師師這裡走動得最勤快的,是一位邢老太醫,這位老醫官這些年來差不多已經成了李師師的主治醫生,為她調理那半是因為任性、半是因為無規律的生活習慣而每況愈下的身體。

而在周邦彥離京之後,大部分想到李師師這裡賣好的大晟府詞家們,都有志一同地把官家二奶的小樓列為了禁區。也只有教坊司的幾位老樂工,作為曾替李師師傳藝的長輩,可以避開那些流言蜚語,光明正大地到小樓來作客。

在這些老樂工裡,號稱“笛王”的教坊判官袁綯,算是最特殊的一位。教坊司的官位不甚值錢,乃是雜流中的雜流。但袁判官有點特別,這位年近八十的笛中名手,曾經得過蘇軾的青眼,也有按曲填詞的才華,至少在汴梁,沒人把他只當成是一個樂工看待。

除了袁老判官、邢太醫這兩位長者,今天來為李師師慶賀的人裡,也有教坊大使雷中慶、琵琶名家劉繼安、棋待詔晉士明,儼然成了一場雅集。

李師師身邊的兩個小使女,玉釧與驚鴻,忙著跑進跑出,腳尖不沾地。

邢老太醫卻是一臉不高興地先坐到李師師對面,替她診了診脈象,又仔細詢問兩句,方才半是寬慰半是痛惜地責備道:“師師你不憐惜自己也便罷了,怎麼能叫那些道士胡亂為你療傷?這些道人,也不曾認真學習醫術,只不過祖上傳下幾個草頭方子,就仗著招搖撞騙。且喜你這一回有運道,不然老夫……”

對於邢太醫的自責,李師師歉然一笑:“邢伯伯,是師師連累你們擔憂了。”

一旁袁老判官忙笑著打岔道:“今日大好的日子,邢兄還說這些做什麼?師師,老夫今日上門,帶了一個後生晚輩來開開眼界,你可不要怪老夫帶掣外人。”

袁老判官說著,親自走下來去,拉著一個高大英挺的青年,立到了李師師面前:“這位郎君,便是出使遼東女真的馬宣贊,老夫今日路過豐樂樓,見他在那裡自斟自飲,好生落寞,便自作主張,”

李師師望了一眼面前英挺卻略顯靦腆的青袍青年,微微起身,低頭一禮:“原來是女真貴人都敬佩的‘也立麻力’,惜乎妾身這裡地方侷促,無緣一睹馬宣贊神射,卻是師師薄福。”

“也立麻力”是女真土語,翻譯過來就是“神射手”,這兩年間,宋金兩國頻繁接觸,一應出使事宜都著落在了這位女真人口中的“也立麻力”馬宣贊身上。

他大名馬擴,字子充,一家三代軍籍都著落在熙河路,也算是西軍將門出身。

馬家三代人都參加了熙河開邊,馬擴從記事起,便經歷了家中叔伯兄長一次次死於王事的變故。在大宋,但凡馬家這樣的中下層將門,無不是靠著家中男丁前仆後繼的戰死,才換回來的。馬擴受到這樣的耳濡目染,也一直以邊事為重。

但比起武略,馬擴倒是更像是先秦兩漢的舌辯之士。自從他單人獨騎地說降了青唐羌臧徵撲哥部,從此就越發地在外交官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女真與宋室所締結的海上之盟,其中一多半都是他交涉的功勞。

這樣的人物,對李師師而言,自然是好奇的。但這個靜默自守在小樓中的女孩子,比起那些學了幾首小令,只知道積攢纏頭錢的所謂“名伎”,眼界更開闊許多。她是不願意搭理那些上門求關說的朝官,但卻對這等孤身深入異域,如張騫、班超般的雄烈男兒,有一種天生的好感:

“馬宣贊初來乍到,且恕我招待不周之過,先請入座。師師冒昧,還想聽馬宣贊談一談遼東風物如何。”

袁老判官作為李師師的授藝恩師,對自己這位聰**黠的女弟子再瞭解不過,她既然肯留客,那麼馬擴便是少數能入她法眼的人物。當下,袁老判官便笑道:“這兩年來,周學士外放為官,詞風大變,於風流蘊藉中隱隱有雄渾之態。若今日周學士在座,見著馬宣贊,說不定又能填出一支好詞來,更為今日佳會增色許多!”

但提起周邦彥,在座的一眾賓客卻沉默下來。周邦彥被趕出大晟府後,一直就在外地兜兜轉轉地任職。棋待詔晉士明供職翰林院,訊息最靈通不過,知道周邦彥在河北任期已滿,卻被打發去更偏遠的江南處州為官,顯然根本沒有讓他返回汴梁的意思。

這個訊息,就讓大家越發懷念起那位溫文儒雅卻又管不住筆桿子的老人來。

這一回,莫非真的要如他自己的小令描述的一樣,要汴梁的友人們“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了?

就算李師師的小院不欲沾染外界風塵,但是風塵卻自然而然地上了門。

就在滿座賓客懷念起周邦彥的時候,卻聽小樓之外,有人以指叩竹,隨著漁鼓的脆響,曼聲吟唱道:

“……嘆事逐孤鴻盡去,身與塘蒲共晚,爭知向此,征途迢遞,佇立塵沙。念朱顏翠發,曾到處,故地使人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