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帝國高官們侃侃而談的時候,
座主便是高野山的最高導師,千百年來,不論高野山真言宗分裂出多少流派,依舊是唯一繼承空海大師衣缽之人。
本代的高野座主年歲已經很大了,被彩錦袈裟與尖角僧帽包裹起來的乾癟枯黃身軀,甚至用不著進行斷食修行,就能夠直接變成那種木乃伊般的即身佛。
但在佛門諸宗面前無比驕狂,在帝國高官面前侃侃而談的如光和尚,面對這具生機都快要斷絕的老僧,依舊誠心正意,五體投地為禮。
諸佛已不在人間,那麼高野座主,便是人間之佛。
座主目光淡然,注視著高野山如蓮而聚的群峰,片刻後才問道:“有信心完成你的計劃了麼?”
如果面對高野山各院的院主,還有內八葉那些據說早已證入聖位境界的傳燈大阿闍梨,如光都能以絕對的自信、滔滔的雄辯,說服甚至折服對方。
但面對座主,他只能強壓著身軀的顫抖,調動起面部所有的肌肉,以最虔誠的表情肅然答道:“弟子推演的結果,計劃成功的可能有九成。”
得到這個回答,座主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有九成啊……”
聽見座主的嘆息,如光心頭悚然,立刻謙卑地低下了頭:“弟子愚魯,不得大智慧,還望座主垂訓。”
平靜地看了一眼如光,座主的眼中多了許多紛雜的畫面,但是再多的畫面,最終也只能化為渾濁的黑。
座主從僧衣的大袖中取出一方絲帕,像拭去一滴淚水般輕輕擦了擦眼角,那些展開如菊花般的皺紋緩緩舒展開。
然而那方如雪的絲巾上多了一點似墨的黑。
望著面前垂首敬聆訓示的如光,座主憐愛地看了一眼他的頭顱,和聲道:
“你既然總領此事,便好生去做。”
如光和尚面上的表情來回變化,彷彿如蒙大赦的死囚,最終向著座主一叩首,弓著身退了出去。
但是當他的雙腳重新踏上小佛堂外的土地時,依然抑制不住地狂喜萬分。
座主是人間之佛,那麼剛才那句話,就是賜予他的佛旨。
而高野山內八葉與外八院,誰能夠再輕忽他的地位,甚至找出諸多的藉口來推諉拖延?
甚至當他謀劃的這件大事真正成功,憑此功績,他理所當然地會成為下一任繼承空海大師衣缽的佛子。
因為方才的對話,不僅僅是確立了他在這場世間大變中的主導地位,在高野山,那句話更是授記和印可。
……
………
沒有佛子身份的佛子如光,此刻正走在高野山的山道上。
這座空海大師開闢的佛門聖地,雖然隱隱形成了一處隔離塵囂的佛國,但卻很少世上那些青寺黃廟喧喧嚷嚷擠在一起的雜貨鋪氣質。[. 超多好]
長長的山道被茂密的古樹遮蔽,走在其間,少見天日,只覺幽深靜謐。
山道旁爬滿綠苔的小石塔,不知道是何代的大名,哪朝的公卿,饒你生前爵祿萬石,死後卻不知怎樣的千求萬懇,才能在這靈山中尋方寸託庇之地。
在他身後,首相犬養毅、財相高橋是清、海相大角岑生、陸相荒木貞夫沉默地走著。
那場驚雷驟雨般的兵變來得太快,雖然只是將高野山這頭龐然大物周身的迷霧,稍稍地顯露在帝國高官們的面前,但也足夠造成世界觀崩毀般的打擊。
除了犬養毅這位固執的首相,就算是大角岑生和荒木貞夫,至今都還沒有消化當前自己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