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獵獵海風,遠東地區最大也最豪華的巨型郵輪“冰川丸”正朝著那個自詡日出處的島國航行,這艘由三菱財閥名下橫濱造船廠建造的太平洋女王,優雅地在東海的水面上犁出了一道雪白的浪花
正值傍晚時分,那座迎來殖民者、送往冒險家的租界都市已經是華燈初上。如果從天空中朝下俯瞰,便能看見整片東亞大陸都沉浸在一片讓人沮喪無助的黑暗中,讓人聯想到那些適合幽魂與魍魎出沒、啃食屍骨的夜晚。
而像上海這樣,徹夜閃動著璀璨燈光的大都會,卻像是蛋糕上用來裝點的蠟燭,很快就會被人吹上一口氣,然後在黑暗中沒頂。
但在那燭光熄滅之前,還是盡職盡責地將金黃色的光輝投入到了冰川丸犁出的銀白色海浪之上。
冰川丸這一次的短途航行,從上海起始,所以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們,大多是帝國駐華的軍官、外交人員與商人。
參謀本部作戰部支那課的課長酒井隆,便是其中之一。
作為參謀本部著名的中國通,這位農家子弟出身的軍官看著並不是那種崖岸高峻的型別。他留著陸軍特有的那種和尚頭髮型,圓圓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圓眼鏡,看著就像是一個溫和的中學老師,這種第一印象讓人很難把他和陸軍高階軍官聯絡到一起。
但也就是這位酒井隆,在他擔任日本駐華濟南領事館武官的時候,便敢以“支那北伐軍進入山東,導致局勢混亂,帝國必須保護在華僑民安全”的名義,上書軍部,要求第六師團入華。而後更是在那位“千古完人”蔣校長的面前,繳了北伐軍的械,親自操刀來了一場屠城示威,不但濟南軍民死傷過萬,連擁有外交豁免權的外交官都不放過!
但是這個看似溫和、實則瘋狂的男人,卻很得軍部大佬們的重視,不但保護他逃過了軍事法庭審判,並且直接將他提拔成為中佐,進入了大本營參謀本部。
就像翰林院的翰林學士被視為儲相一般,在陸軍方面的升官圖序列裡,參謀本部的參謀官,便是未來的大將預備役,只有參謀本部的參謀們,才有晉升為陸軍大臣的資格。
而作為濟南慘案的元兇禍首,酒井隆也喜歡上了這種擅自挑起戰端的獨走行動。
能混到戰功,能主動掌軍,事後出了問題,還有軍部的大佬們幫著包庇,內閣更是要捏著鼻子善後。[.cc]試問作為一個軍人,還能在哪一個國可以得到這種待遇?
要知道,作為陸大畢業、成為參謀本部的參謀,就等於走上了未來必將獲得大將軍銜、有可能成為陸軍大臣的金光大道。那麼在陸軍內部,這些參謀官就等於是精英中的精英,不管是軍事主官還是軍部大佬,對這樣的精英參謀都多了些縱容,像酒井隆在濟南慘案裡,先是對軍部偽造情報,後面又搶奪第六師團指揮權,放到任何一個有著正常體制的國家裡,槍斃十回都不為過,但是到了日本陸軍這裡,就變成了只需要寫個檢查了事的小問題。
更何況如今的酒井隆已經坐到了參謀本部作戰部課長的位置,除了那些參加過日俄戰爭的軍中老將,他已經有資格不用看任何人面子。
就是這樣一位志得意滿的陸軍精英,此刻的神情卻是格外凝重。
這些時日以來,如他這樣的精英參謀官,領著大本營的命令,負責將對外駐留的參謀官們一一召回本部。
這條命令在酒井隆看來,簡直是不折不扣的亂命。不管是關東軍還是天津軍,沒有了參謀官,那還如何保持軍隊的體制?又如何確保駐軍的戰鬥力?
但是這條命令卻又不由得他不服從。
帝國陸軍雖然是一支軍隊,但是它同時也是一個龐大的官僚組織,所以不論是誰,都必須尊重體制內的傳統與規則。具體在這件事上,是經過陸軍大臣荒木貞夫上奏天皇陛下,又透過了軍事參議院的御前會議研討,並下達了天皇敕令,還有陸軍三巨頭的副署簽名,也就是說,這是掌握軍部的老人們一致同意的事情。
那麼就算是前途無量的酒井隆參謀課長,也只有恭敬遵從的份兒。
這一次他負責召回的參謀官,是出身佐賀縣的牟田口廉也,也是他在陸大的學弟。
在陸軍大學時代,這位牟田口廉也可是出了名桀驁不馴的怪人,但在高他一屆的酒井隆面前,牟田口廉也就只能保持著身為學弟的恭順態度。這種以資歷論尊卑的陸軍傳統,也是軍部一貫的內部生態,那些大佬也差不多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把酒井隆派來執行這個任務。
牟田口廉也穿著一件不加軍銜的便裝,正朝著他的學長酒井隆打著招呼:“酒井閣下,不,酒井學長,大本營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敕令?您作為前輩,可有沒有什麼可靠的訊息?”
面對這位喜歡逢場作戲的學弟,看著他那一雙提溜亂轉的眼睛,酒井隆只是沉著臉回答道:“無可奉告!”
但是牟田口廉也卻沒有被酒井隆周身那股低氣壓所壓倒,只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但是我聽說,皇居中出現了僧人……”
不容他的話講完,酒井隆就低喝出聲:“牟田口,請記住自己的身份,不可擅議陛下之事!”
面對酒井隆的呵斥,就算是牟田口廉也,也不得不挺直了背,猛地一低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