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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天風排雲埋九垓(三)

就在道海宗源門下紛紛“臨陣悟招”的當口,蕭鼎也偷偷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飛落的雪符。

在這個年輕遼人的面前,那些看上去並不怎樣高深莫測的宋國道士們,突然身上都有奇妙的氣息生出。也許是烈如火,也許是冷如冰,隨即便是種種炫目光焰生出,還伴隨著隨之而來的那些殺戮,那些血腥。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這些道士從那些飛舞的雪花上面得了不少的好處。

“好處”這個詞兒對蕭鼎而言,現在更直接了一些,可以是下工之後多喝一碗肉湯,也可以是睡的大通鋪裡今晚燒得滾熱的火炕,還可以是那些宋國道士閒著無事逗小孩子玩的那種黏得能粘住嘴巴的棕色糖塊。

更可以是坐到那些道士打飯的食堂大灶邊上,端上半食盒的糙米飯、好幾勺分在格子裡的鹹菜炒肉和燒芋頭,還有管夠的蛋花湯。

如果……自己也能做了這樣的道士,總比現在被呼來斥去地當苦力強!

“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了。

生在遼國,蕭鼎對雪這種物事早已見怪不怪,但是落在他掌心的這片雪卻有著無比繁複的結構,那些蟠曲的紋路甚至超出了雪晶該有的形態。

同樣的,“雪花”融化之後也沒有化成水,反倒化作了一股熱流,燒灼在蕭鼎的掌心。

很熱,很燙,很辣。

但是熱過、燙過、辣過之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蕭鼎盯著自己的掌心,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趁著管事的道官正沉迷地以指代筆,憑虛畫出一道道燃燒的符咒的當口,扛起空箱子走下了城牆。

……

………

道海宗源的開山祖師,也是第一任掌教師君的離去,註定了只能是少部分高層才能知道的秘辛。但是魏野捨身補天之前留下的饋贈,卻不僅僅是讓道海宗源的門人突破了原本修行路上的阻礙、多參悟了幾門道術神通,而是慷慨地灑向了這個世間。

幾個從極北之地的黑潮異災中勉力逃出生天的妖仙,扶著老腰拼命地喘著粗氣。

這幾個妖仙裡,修為最高的自然就成了為首的。這妖仙額上生了一對形似珊瑚的短角,因此上以“玉角翁”做了道號。

只是這位玉角翁看起來一派仙風道骨,可身上的道袍也不知蹭了多少荊條棘刺,到處都是破口,比起討飯花子也體面不到哪去。

但形容落魄了,架子依然不倒,眼見著北天黑潮似乎漸漸有止息的跡象,這些妖仙自成道後也都是享受慣了的,頓時就放鬆不少,玉角翁便先開口道:“諸位道友,匆匆逃難間也是折損精神元氣,老道看北天魔潮似乎不似之前勢大,不若我等先歇一歇腳。”

有玉角翁提議,這夥自極北之地逃難出來的妖仙也都唉聲嘆氣,從袖中取出些指頭大的青石桌、白石凳、瑪瑙盤、紫玉壺,掐著訣、持著咒,唸誦一會子。

片刻後,只見一片霧氣蒸騰,那些小巧玲瓏的石桌石凳、玉盤玉壺見風即漲,轉眼間就化成一張大圓石桌,環設著白石凳,那瑪瑙盤裡是些水嫩嫩的鮮果,紫玉壺裡是噴鼻香的素酒。看起來玄奇無比,卻都是這些妖仙預先儲備好,臨時行法攝取過來的。

又有一位眉眼嬌俏的白衣女冠撐起一把綴滿珠翠的鮫綃傘,正罩在石桌之上,將漫天風雪都擋在了外間。

幾個妖仙互相揖讓一番,還是讓玉角翁坐了上座,玉角翁也不客套,大搖大擺坐下,飲了一杯百花釀的素酒,方才嘆道:“天地生變,極北之地捲起魔潮,原本老道以為極北之地人蹤罕至,又頗多天成福地,實在是我輩異類成道之士修真養性的好去處。如今那魔潮氾濫之下,諸位的洞府不必說都保不住了,此番南下,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坐在玉角翁對面的老道人頭戴一頂毛茸茸的軟腳幞頭,身上裹一襲紫花裘,白鬚白眉長得遮住了眉眼,只是搖頭道:“天下的洞天福地,若非玄門之士修真之地,便是佛門大德養性之處,便是次一等的寶地,也多有妖王、神道盤踞,豈容我輩酣睡?照貧道想來,大約只有投奔同道好友,在別人洞府中暫住些時日了。”

這般說法,玉角翁不置可否,卻向著那白衣女冠問道:“雲娘子,你與我輩不同,乃是以陳摶老祖嫡傳的《希夷五禽經》成道,若非這一番天地異變,則必有天狐之分的。若有你雲娘子引薦,華嶽白雲洞天似可叨庇一二?”

那雲娘子聽了,卻連連搖頭道:“若學了《希夷五禽經》便是陳摶老祖門下,那‘華嶽門下’四個字也不值錢了。諸位可還記得雷府陳真君?那可是陳摶老祖嫡親後人,結果又如何了?”

這話說出來,一眾逃難的妖仙更是灰心喪氣,玉角翁卻向著雲娘子道:“華嶽門下固然是崖岸高峻,然而我輩皆有數百年道行,從不傷生害物,因此得享長生,是妖而仙者也。若能得古聖仙佛帶掣,雖不能謁金母、朝木公,亦有行遊諸天之分。老道卻不信,世上真仙菩薩都要發普度眾生的誓願,卻讓我等落到這般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境地。”

便有嘴巴壞的接話道:“真仙都去了仙山,菩薩都歸了淨土,我輩既然不得飛昇,哪裡能抱上佛腳來?”

玉角翁長眉一挑,正要分辯幾句,一片雪花卻撞開了雲娘子鮫綃傘的禁制,就這麼飄飄然落在玉角翁的額心上。

雲娘子這柄鮫綃傘是天狐以南海鮫綃為傘面、藍田玉英做流蘇,又吐納日月五星之精淬洗,不知花費多少苦功才煉成的寶物,哪怕天刑雷火交擊下也能抵擋片時,卻被這麼一片雪花渾不著力地穿透了禁制——

這些妖仙少說也有三四百年道行,大智慧或許談不上,但論眼力之刁鑽、心竅之通透,也非常人可比。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落在玉角翁的眉心,就見著那片雪花轉瞬化去。

但就在這短短一瞬間,這群妖仙就見著那雪花六出的晶體結構,分明是道道龍章雲篆盤結成形,不知蟠曲幾重,不知疊合幾重,似有無窮玄奧,卻偏偏解讀不出。

但緊接著,一眾妖仙的目光就不在那雪符之上了,因為就在雪符化去的同時,玉角翁腦後無端透出一輪清光,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道袍也化作了素色雲錦織就的鶴氅,哪裡還看得出什麼倉惶逃難的狼狽相?

一眾妖仙之間,唯有云娘子家學淵源,學的是道門嫡脈《希夷五禽經》,祖上也出過幾位名登天籙的天狐,因此眼力也最高明,不由讚歎道:

“霞衣陸離生瑞光,捧出五雲向扶桑。玉角道兄真是福緣深厚,竟是名登仙籙,不復妖身了!”

妖仙妖仙,總還是一個“妖”字不脫,那“仙”的成色也低。就拿道侶合籍這檔子事而言,那弄玉嫁了蕭史,雲英配了裴航,更不必說鮑姑、樊雲翹這些道門中的前輩女仙了,便擇婿也是非葛洪、劉根這等真仙不嫁。反觀妖仙麼……那白素貞曾在瑤池竊食蟠桃,又得了玄天真武上帝賜丹褪去蛇毒,看看出身也是半個玄門,但就是與許仙一場姻緣,偏就被法海逼到水漫金山的地步,落個雷峰塔鎮蛇妖的結局。

這妖仙與真仙之別,真可謂不啻雲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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