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筠望著這位她從前並不看好的三弟,瞭然一笑。
他懷疑她,很正常。不敢輕易接天上掉的餡餅的人,才能做大事。
“本宮曾帶兵收服谷赫,因此在谷赫國中有些人脈。”蕭筠徐徐說道,“落照帶本宮逃出澤陽後,本宮曾向谷赫去信打聽你的行蹤。”
蕭婺面色一沉,介面道:“所以長姐一開始就準備去找我?”
蕭筠坦坦蕩蕩地回視蕭婺,“不然,我還能去找誰呢?”
蕭婺憋了半日的眼眶,因蕭筠這一句話徹底通紅。
當年蕭婺出生時,盧鏡辭正沉浸在喪女之痛中,只把他丟給乳母,幾乎不怎麼照料他。小時候蕭婺不理解,為什麼別人都和母親極好,而他的母親卻總是不給他好臉色,哪怕他主動貼過去,母親也是一臉嫌棄地避開。
後來蕭婺才知道,他有個長他兩歲的姐姐安樂公主,她是母親的一生之痛。
母親給姐姐取名為“旐”,意為印有龜蛇圖案的旗幟,也即四象中的北方玄武。這本沒有什麼,可巧合的是,蕭婺的名字卻是北方七宿中的女宿。
原來在母親心中,他只是姐姐的附屬品。
憑什麼?他是大俞的三皇子,是母親的第一個兒子,居然還不如那個連一天太陽都沒見過的女嬰!
於是,懷著滿腔不甘心,蕭婺開始拼命努力讀書習武,他想向母親證明自己是個很出色的皇子,一點不比別人差。
不過很快,蕭婺就發現了另一個讓他更加絕望的事實。
先帝也不重視他。
有蕭爻這個嫡長子在,蕭婺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哪怕元憲皇后病逝,他的母親成了繼後,先帝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誠然,蕭婺從小就展現出了在戰場上的天賦,先帝也願意帶他外出歷練,讓他積攢軍功。蕭婺在腥風血雨中拼殺,年紀輕輕就幫先帝打下了畢安和鄧易兩個藩屬國。可到頭來,他依然比不過剛愎自用的蕭爻,連蕭筠一介女流都瞧不起他。
憑什麼?就因為蕭爻託生在元憲皇后肚子裡嗎?
從那個時候開始,蕭婺便恨透了蕭爻。他裝作心直口快憨傻衝動,什麼髒活累活都埋頭幹,不惜與紅鷹合作發動戰爭也要除掉蕭爻。只要蕭爻死,他蕭婺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然而蕭婺算漏了一點,蕭爻死了,還有一個蕭豫。
有先帝毫無底線的偏愛,有元憲皇后的光環,蕭婺只能對這位沉默少語又陰險果決的五弟俯首稱臣。而他的所有臣服,都是為了再次等一個時機,可以一擊斃命。在這條路上,哪怕攔路的人是蕭惟,蕭婺也絕不會手軟。
他是大俞的嫡長子,就該坐在至尊帝位上,讓所有人都跪拜在他腳下。
現在,蕭豫親手把倚仗的力量推到他身邊,一貫強硬的蕭筠也開始懇求服軟,把蕭婺當作救命稻草,這難道不是他苦盡甘來嗎?
二十餘年的酸楚湧上心頭,蕭婺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就在此時,蕭筠一點點抬起胳膊,握住了蕭婺的手。
這是從小到大,她第一次以長姐的身份握他的手。
蕭婺只覺得心口憋悶,居然想沒出息地趴在蕭筠懷裡大哭一場。不過很快蕭婺就冷靜下來,他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蕭筠此人越是笑得柔軟,就越是危險。
紅塵漫漫,天地悠長,皇家的情意向來都是明碼標價。
哪有陽光會照進沼澤地裡呢?
“谷赫的探子回報,你以前每隔五日都會親自巡邊,但已經有一陣子沒出現了,而且你也很久沒給鍾妹妹寄信了。”蕭筠放緩語調,溫溫柔柔地道,“所以,我猜你悄悄離開了厲州。”
蕭婺垂著頭,直直盯著腕上佈滿老繭的手指,沒有接話。
“我本想讓落照和邱廣護送我去厲州,沒想到才出陵州就遇到了你。”蕭筠拍拍蕭婺的手背,“這裡缺醫少藥的,如果不是巧合,我怎麼不在陵州城裡等你呢?”
蕭婺臉上升起極為剋制的微笑,“長姐先在弟弟這裡安心調養,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