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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捉影

今夜註定無眠。

回去以後,昭衍先把江煙蘿那隻玉鐲拿了出來,放在軟布墊上重新拼合,碎玉總共五瓣,埠銜接無缺失,這令他不由得鬆了口氣,去找了些工具來。

時人修復玉器不外乎“鑲嵌”、“添補”及“修整”等方法,昭衍雖不是匠人出身,奈何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小時候為了省錢沒少去工匠那兒學著補瓷碗陶器,後來又為了討杜三娘歡心去給她做些釵環首飾,於此道上頗有幾分巧思,只見他把一應工具擺在了花棚裡的石桌上,關上籬笆門謝絕旁人打擾,這便專心致志地動起手來。

昭衍先用蜂蠟、雞蛋清、孔雀石粉調和少許石灰做成粘劑,嚴絲合縫地將碎玉粘連起來,再把一小塊金子錘成薄如蟬翼的金箔,分成一縷縷的金絲,一圈接一圈地纏上玉鐲,在斷口處包成五道金箍,又拿剩下的金絲繞在玉鐲上,個別處彎成精巧的藤葉,絲縷勾連如纏枝,原本死氣沉沉的碎玉鐲子在他手下逐漸恢復了靈氣。

這樣精細的活計比真刀真槍打一場還要令人耗費心力,等到昭衍將最後一縷金絲嵌上玉鐲,燈罩下的蠟燭只剩了小半截。

昭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坐得僵直的骨頭頓時發出了脆響,他活動了幾下筋骨,卻沒有收拾東西回房入睡,反而去小灶上提了壺熱水,衝了一碗苦到發澀的濃茶。

他捧著茶碗倚在籬笆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此刻已近子時,院裡一片黑沉,後方屋子裡隱約傳出一陣陣鼾聲,微涼夜風拂過花棚,花葉似乎也覺得冷,啜泣著發起抖來。

就在蠟炬將要燃盡的時候,小院牆頭上有道黑影一閃而過,緊接著有一樣物什被拋了進來,不偏不斜地落在了昭衍腳邊,原來是個小紙團。

昭衍開啟一看,熟悉的字跡立刻映入眼簾,他不動聲色地把紙團扔進了燈盞裡,身體如同燕兒般斜飛了出去,眨眼間翻過院牆,悄無聲息地繞到小院後方,飛上一棵歪脖子榕樹,果然在那裡見到了尹湄。

夜色黑沉,尹湄又著一襲黑衣,整個人幾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若不是昭衍斂息功夫同樣高深,恐怕也不能發現她。

尹湄開門見山地道:“你的推測沒錯,姑射仙果然出手了。”

自打昨晚分別之後,尹湄便謹記昭衍的叮囑,一整天都在明裡暗裡盯梢謝青棠,誠如昭衍所說,謝青棠在陰風林裡受傷不輕,周絳雲又不肯信任武林盟的醫師,只讓陸無歸去為謝青棠包紮傷口,一天下來也不見好轉,倘若繼續放任傷情,別說是參加比武,恐怕還要落下難以痊癒的病根,對謝青棠日後大為不利。

直到亥時,在絕大多數人回房就寢之後,一個不速之客悄然進入了黑道中人落腳院落。

這是個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毫不起眼,輕功卻是罕見的高強,若非尹湄有所準備,恐怕也不能發現他的行蹤,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藏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進入謝青棠的房間,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後,本該早已入睡的謝青棠穿著整齊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他們沒再驚動旁人,施展輕功並肩而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幕裡。

“他們的輕功很高,我沒把握追蹤上去而不暴露自身。”尹湄神情沉鬱,“不過我認出了那個男人,的確是浮雲樓的陳朔。”

“幸好你沒有打草驚蛇。”昭衍鬆了口氣,“能大致分辨他們朝哪個方向走了嗎?”

尹湄搖了搖頭,道:“等他們走後,我循著方向去探了探,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於是來找你了。”

昭衍低頭沉思了片刻,對她道:“湄姐,你先回去,以免節外生枝。”

“那你呢?”尹湄皺起眉,“難道你要去找他們?”

“棲凰山地界這麼大,光是一座浩然峰就足夠我跑上一天一夜,我上哪兒找人去?”昭衍搖了搖頭,“不過,只要姑射仙出手為謝青棠療傷,她就是咬了鉤的魚。”

尹湄眯起眼睛,問道:“你做了什麼手腳?”

昭衍沒有回答她,他的臉上罕見流露出了些許猶豫不決,看得尹湄直皺眉頭,忍不住加重語氣道:“說!”

“……湄姐,別問了。”

沉默半晌,昭衍終是嘆了口氣,疲憊地道:“不過是一些空口無憑的猜想,沒證實之前說來無益,要是……我曉得分寸,你且放心。”

尹湄的心思何等玲瓏,又跟他相識了太久歲月,當下心裡打了個突,一絲不妙的預感浮上心頭,可當她聽見昭衍難得紊亂的呼吸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閉了閉眼,無奈妥協道:“小昭,你做事向來心裡有數,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暫且不管了。”

昭衍心裡如有一道暖流淌過,輕聲道:“多謝湄姐體諒,我明白。”

“那麼……方家父子的事,你心下可有決斷了?”

說到這件事,昭衍收斂了心神,正色道:“我觀方詠雩已心存死志,恐怕他已經得知生母晴嵐遇害的真相,倘若沒有猜錯,晴嵐之死極有可能跟聽雨閣脫不了干係!”

尹湄心頭一沉:“晴嵐母子為生花洞餘孽綁走加害,此事早已蓋棺定論,難道生花洞一事只是個幌子,聽雨閣藉機插手其中?”

昭衍頷首道:“若非如此,在一天不到的時間裡,方詠雩沒有其他渠道得知真相。”

“如此一來,不是更加蹊蹺嗎?”尹湄的眉間幾乎擰成了“川”字,“永安九年時,方懷遠已經接任盟主之位,彼時聽雨閣因為從你娘那裡得到的假名單鬧出了不少冤假錯案,惹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迫於重重壓力,他們急切地想要跟各方勢力修復關係,與方懷遠這個新任盟主交好還來不及,怎麼會對他的親眷下此毒手,難不成……”

話未說完,尹湄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慢慢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難道,真的是……”

“關於此事,我會再找機會向方詠雩求證,不過……八九不離十。”頓了下,昭衍的神情愈發凝重起來,“湄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五年前絳城一戰後,我師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他懷疑寫信人要麼是聽雨閣故意安排的密探,要麼就是當年倖存的九宮成員,殷無濟和明淨兩位前輩為查探此人身份奔走數載亦無訊息回報,可見第一種猜想是錯。”

永安七年,飛星盟覆滅,九宮成員折損大半,但是因為名單缺失,不少人得以倖存下來,成為了令聽雨閣兩代人耿耿於懷的漏網之魚,由此保留了九宮飛星的火種,可他們也因此斷絕了聯絡,至今未能會合,仍如一盤散沙。

昭衍這次回返中原,未嘗沒有重聚九宮之願,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條線索竟然跟方詠雩早逝的生母有關。

尹湄心念電轉,道:“晴嵐身死距今已有十五年,當初給步山主留書之人必定與她關係匪淺,難道……是方懷遠?”

“有可能,但不能確定。”昭衍道,“那一次為了圍剿我義父,不僅是武林白道精銳盡出,還有姑射仙率聽雨閣密探暗中把控全域性,牽涉其中的人手少說也有千百,任何人都有嫌疑。”

尹湄問道:“你觀方懷遠此人如何?”

昭衍思量片刻,慎重地道:“這位方盟主並非表面那樣大公無私,他看起來剛正不阿,實則深諳圓滑處世之道,與聽雨閣貌合心離。展煜跟方詠雩先後出事已經觸及他的逆鱗,為此他不惜紆尊降貴找上了我這後生晚輩,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