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又看了藥罐子丈夫,“饒著不掙錢還拖累,這,還有兩個長大的男娃子,能怎麼辦?我算是活膩了。”話到傷心處,她的聲音近乎哽咽。
夢遙不吭聲,可內心卻沉重。
母親嘆了口氣,繼而又嘮叨,“何況,你還要考慮到弟弟。兩個弟弟如果跟人家學手藝,滿處搞建築能夠養家餬口,不也算一份能耐嗎?何況工地上,他哥說了算,用誰不是用?裡裡外外一家人,那樣多踏實?
再說,你休要任性自私,總說牆上的,如果一輩子你遇不到,那就打算一輩子不嫁人?留在家裡當老閨女,給我添堵被人說三道四嗎?你看看你,都是平時我把你寵壞了,任性嬌慣不懂事,不肯為弟弟去犧牲成全,自私自利。”
也不知聽到沒有,女兒沒有回覆,也不再翻身,任憑母親唇槍舌劍滔滔不絕。
二喜子和泥鰍,見夢遙鑽進去插上門。他們倆便佇立在門口聽了聽,始終沒動靜,這才放心,回身往泥鰍家走去。
“當你媳婦咋樣?”藉著月亮地兒,泥鰍問他。
“哈,算你小子有良心。”語罷,他舉起粗糙大手,用力猛拍泥鰍的肩膀。平素裡,那張永遠半哭不笑的老臉,終於有了大幅度變化。
這一夜好容易忍到雞叫,摸了摸衣衫,滿滿都是汗,或許是炕頭太熱了吧……上午,吃不下飯的二喜,癟著肚子和泥鰍一家告別。歸心似箭,他要將這天大的喜訊,閃電般告知老母。
而夢遙這夜又何嘗好過?
母親深夜談了很久,最後她才明瞭表哥的用心良苦。母親反覆強調,年齡大的男人,可以如兄長賽父親般呵護她,而且能夠養家餬口,性格沉穩,跟他過日子不會吃苦受累,一輩子靠得住。
這幾日,夢遙夜裡總是做著相同的夢。夢裡,男演員走近了她,在一片桃花樹下,伴隨著片片落花,凝視著自己,而且眼神脈脈。似乎她的心思,他怎麼都懂,就在夢遙張開小嘴,想說什麼之際,男人笑著將手指立在了唇邊,示意她不要吭聲。
他將背在身後的手臂舉起來、
夢遙的眼前一閃,“啊?一束桃花?”
在花樹下,她與男神靠很緊。男神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薄荷香,他的手撂在夢遙的頭上。啊,她的頭上竟然披著婚紗。
夢到這裡,她驚醒。
醒來,心事重重,每日凝視那個演員發呆很久。一扭頭,時常捕捉到母親在一旁拼命皺著眉頭,愁苦無奈的神態。
終於有一天清晨,為了周圍所有人的感受,她踩著板凳,默默摘下並反過去懸掛。男演員的俊朗帥氣,立刻全然不見,留給視線範圍內的,便是與牆面融為一體的白色紙張。暫時告別心中的男神,那夜,藉著月光她很想哭泣,可是耳邊又傳來母親嘆息和父親病痛引發的叫聲,所以她不敢一意孤行去任性。
綜合一切,她最後還是決定放下自己內心的所期所待,為了家人,而去嘗試接受。可是,為了那個夢裡,帶著陣陣薄荷香牽她小手的男神,她病了。
發燒了一週多,母親在身邊唉聲嘆氣,坐在炕簷子上,喂她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蘆根水。沒錢抓藥,只能用盡了村裡的土方。還不見效,又採了新鮮的荷葉煮湯,還用溝渠邊的刺菜搗碎,不但貼滿了全身,還用帶滿刺的整個葉片,擦手心和腳心,直到面板髮紫才住手。
忙乎2周,終於好了。
退燒後又緩了幾天,她時刻告誡自己,一定要放下心中的那個影子,為了家裡大局,甘願犧牲努力成全。
這天上午,她匆忙去集市買了一抱毛線。母親看在眼裡,喜在心頭。而酸澀難過的只有夢遙自己,但她極力遮掩。病好了後,她內心一下成熟好多。或許,懂得取捨,才是長大的標誌。
下午,母親笑眯了眼睛,搶著配合纏好毛線團。夢遙拿著,找到了郭嬸。郭嬸個頭不高,是個樣貌精緻的女人,而且還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
夢遙見她家桌子板凳上,鋪的都是鉤編,包括炕上枕巾枕套,掛著的門簾……有的底色是白,裡面卻嵌著粉色的花朵,一環一扣,針針透著藝術,著實讓人愛不釋手。
郭嬸不藏不掖,教她編織海棠葉。
想起昨夜母親的對話,夜裡被反覆質問現實。她非說男演員不是現實,不能當眼前的飯吃,內心憧憬描定著玩兒還可以,萬不能當真。
最後母親又說那張圖是假的,人不能真長那樣,都是騙小女孩玩的,還說“一床兩好世間無”。夢遙想想心中就像壓了一塊石頭,雖然自己手頭編織著,可內心?
絕望嗎?自12歲開始就在牆壁貼上了他,這好幾年的內心期待,一下被母親批判成了虛飄。
深夜裡,母親還反覆強調,這麼久村裡從未見過畫裡那樣男的,倘若永遠找不到,那莫非這一輩子就在孃家養老了不成?到那時,眼前這個能養家胡口的,豈不也會錯過去?
澎湃著母親所言,夢遙閉上眼睛,念著夢中男神的俊朗帥氣,儒雅清新,親切自然,眼神能洞穿一切的睿智……在嘆息裡,她如鯁在喉般無能為力,這一切美好,終歸會揮手而去。
經過十幾個小時公交的顛簸,終於從河西務剎住了車。二喜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紮緊雷鋒帽,把頭一低,向著擺渡口一路小跑衝刺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