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內不大卻敞亮,一面落地玻璃放映著街道上的繁華與喧囂。透過玻璃,蘇春豔看到了走下“計程車”的江河水。江河水也很快看到了她。
江河水在蘇春豔的對面坐了下來,若無其事的樣子,點著了一根菸。蘇春豔反倒有些侷促,臉上的笑意也不無牽強。兩人誰也不開口,只是相視著,形同陌路。
江河水調皮地將一口煙噴了過去,算是開了局。他看著空蕩蕩的桌面,“你一點也不消費,待會兒看你咋出這道門兒?”
蘇春豔笑了,和往常一樣美,“你買單哪?”
“我的兜兒比你的臉都乾淨。”江河水平時兜裡不揣錢,手上的大前門向來都是奢侈品。
“想喝點啥?”
“茅臺,五糧液也行。”
蘇春豔知道他存心在扯淡,瞪了他一眼就將臉側到了一邊兒。無奈兩人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事先準備的好些狠話一句都找不著了。
服務員上來了半隻燻雞、一盤“地三鮮”和一瓶精裝二鍋頭。原來,蘇春豔已把酒菜給點妥了。
江河水斟滿兩隻杯,“老婆,我知道你這些日子挺憋屈。來,咱先整一杯再說。”他喜歡先乾為敬,“其實,你想啥、要說啥,我都知道。最好啥也別說。”
“啥也別說?叫你來只為喝酒啊?不行,這頓飯說啥也不能白搭嘍。”蘇春豔語氣舒緩下來,“不過,咱倆有言在先:今天無論把話說到啥份兒上,誰也不能上火,行不?”
“行,說吧。”江河水看著她,蠻不在意的樣子。
蘇春豔這才端起杯一飲而盡,“河水啊,咱就把孩子送走吧?按林主任的意思,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你要是於心不忍,我來送。”
“結果不都一樣嘛。”江河水對她的話絲毫都不意外,唯事件的本身在他的心裡又多了份兒沉重。
“你別擔心。”蘇春豔順勢利導,“我聽說福利院可好啦,連吃啥都是根據孩子的營養需求配製的。可以說要啥都不缺。”
“那兒有爹有娘嗎?”江河水像是說臺詞、事先彩排過似的。
蘇春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有爹有娘能咋的?她還不是讓她的親爹、親孃給拋棄的嗎?”
“對,你說的太對了。”江河水就坡下驢,“這是孩子第一次被拋棄,已是天大的不幸啦;如果咱們再把孩子給送走,那對孩子來說就是第二次被拋棄。這種缺德事兒你也幹?你是我老婆,你乾和我幹有區別嗎?”
“放NMD屁!不知好道歹的玩意兒。“蘇春豔耍橫,被他給激怒了。
“噯,不能上火這可是你說的。”江河水說著,居然還嘿嘿地笑出了聲。
蘇春豔按耐住了自己的情緒。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兩人是永遠也不可能達成一致的,於是鄭重地說:“咱們把話挑明嘍,我的覺悟沒你高,只知道一個饅頭掰兩半兒誰都吃不飽。現在你必須在這個家和孩子之間做出選擇。請記住,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她說完便從手袋裡拿出離婚協議書,一掌按在了他面前的檯面上。
江河水看完協議書又放回了桌面,似乎並沒有把它當回事兒。“這就是你一下午寫的?理由也忒簡單了吧?一個感情不合就離婚,太輕率了吧?人家街道辦指定都不能受理。”
蘇春豔冷笑一聲、頗自信,“這你就甭管啦,只要你籤個字就好使。”說完,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支筆扣在了協議書上。
江河水沉默無語,深諳此事她早就木已成舟,可這畢竟是他極其不願發生的啊。
“還猶豫啥?”蘇春豔緊逼不捨,“今天你把字籤嘍,咱就分道揚鑣;否則就把孩子送走——送走了咱們在這兒繼續前緣、接著喝酒。”
兩人的目光對視了良久,“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又何必苦苦相逼呢?不就是為了一個孩子嘛。”
“是一個嗎?那可是一耙拉子。”蘇春豔見他沒吱聲,“其實咱們已經很不錯啦,能把山裡的那兩個孩子供完大學,容易啊?你這麼接二連三的整,那個女人能扛得住?你換位尋思一下,看我說得對不?”
江河水真的徹底無語了,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剛才的一番話句句可謂經典,相比之下,她已經做得很優秀了。他的頭微微垂了下來,完全不由自主;面色漸漸冷峻,兩行熱淚居然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這一幕令蘇春豔著實驚詫不已,記憶中他從未如此傷感過。瞬間之念:自己是否過於絕情了?“我可不是存心逼你。”她說,有點卻生生的。
江河水驀然將頭抬起,突然間變悲為喜,用紙巾擦去淚水。“你說得對,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逼我。我剛才想起了一個人,他對我說:這個協議可以籤啦。”說完拿起筆,簽字如同行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