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江河水就趕上了一趟自大連發往昆明的列車。本打算乘飛機要快些,可還要去省城,到了昆明再達目的地實在無法預期,他咋算計都覺得差不了哪兒去。管他吶?走一步算一步,不管坐啥只要一動彈,這次重要的旅途就算是開始了。
車開了,越來越快……還好,他找到了一個坐位。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他怕熬不住,決定天亮後去找列車員問問看、興許還有臥鋪空著?這趟車上的人不算擁擠,估磨應該差不多。
……很幸運,列車長見他的模樣挺可憐,就把一間預留的軟臥廂讓給了他。不過,前提是一定要買票。
臥廂內一個人都沒有。江河水的心境頓時開闊起來,將挎包放好,就貪婪地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青山綠水,藍天白雲,還有田園村落。彷彿自己初次來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
虛幻中,那些難以割捨的親人又一個接一個地向他走來,……他們現在一定都在為自己擔心、焦慮著。小林子看到了那張信箋了嗎?如果看到了,他們也許就放心了。對不住啦親人們,我不是存心難為你們,否則我就得住進醫院,直到帶著許多終生遺憾離開你們。江河水想著想著,難免陣陣傷感……
火車晚點兩小時,第二天下午兩點才抵達昆明,去烈士陵園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江河水馬不停蹄、只爭朝夕,接著又上了一輛去該縣的大巴車。四點多鐘到了城裡,這時離閉園的時間不多了。他想買束鮮花,帶上一瓶好酒去看老班長,可現在兩手空空,於是決定明天再說。
在一家旅店安頓下來後,他又去了超市,在菸酒專賣櫃前躊躇良久。老班長喜歡喝烈酒,可自已又怕喝不動了,最後乾脆“茅臺”和葡萄酒各買一瓶,一共銷去兩千多元。這是他生平頭一回如此般地揮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陵園附近買了一束鮮花,是由白菊花、黃玫瑰、馬蹄蓮和勿忘我集束而成的。鮮花潔淨溫暖,香氣淡雅清新。
陵園內翠柏叢生,百草豐茂,鮮花盛開。整個陵園座落於群山環繞、綠樹成蔭的縣城東面;東方是雄偉壯麗、巍峨挺拔的齊雲峰,南方是綠波盪漾、松香鬱人的一片松林。老班長和烈士們的事蹟與齊雲峰同在,他們為國家和民族的獻身精神永垂不朽!
由於不是憑弔的時節,故園內人稀寂靜。江河水很快就找到了老班長的墓碑,自小隨緣出現後就一直沒有來過。他捧著鮮花,看著老班長那張早已褪了色的遺象,先是深深地掬了三個躬,然後將鮮花緩緩地放在了老班長的面前。他下意識地告誡自己,此時不能過於激動,更不能流淚;乾脆慢慢地席地而坐,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老班長的臉。
老班長啊,我來看你來啦。我真的忒羨慕你啊—你看,你總是這麼年輕,永遠都不會老去。其實,有時候覺得活著還不如死去的好,人活著遭老罪啦,……他在與老班長進行著心靈的對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把酒開啟,倒滿了事先準備好的兩隻酒盅。先將一杯酒灑在碑前,然後又滿上。他生怕自己喝不了白酒,先是小嘬一口地嚐了嚐,結果讓他心中大喜:和往一樣,沒有太大的異常感覺。於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將起來,嘴裡唸唸有詞兒……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拂曉,萬炮齊嗚、驚天動地,火光映紅了整個天空,自衛還擊戰拉開了序幕。
江河水所在的偵察連,其實在炮火準備的幾小時前就神秘地潛入了越南的腹境內。偵察連的任務主要是為炮兵遠端射擊提供準確的射擊諸元,配合大部隊有效地穿插、迂迴和縱深作戰。偵察兵是眼睛,沒有他們炮彈是打不出去的。
就在離指定位子還有幾公里的時候,部隊突然遭到越軍的強勢阻擊:一陣密集的子彈和幾門機關炮直射而來炮彈,把整個部隊都壓制在了一片灌木叢生、雜草茂盛的山坳間。江河水離班長只有兩三米的距離,這時天空已漸漸亮了起來。
連長組織向正面一個山坡上的敵人進行攻擊,所有的輕重武器都用上了,敵人的勢頭一時被壓了下去。槍聲漸漸稀疏下來,連長命令大家伏臥接近敵人。
那時的江河水機敏、靈活,精壯有力。老班長也彷彿是久經沙場、沉著幹練,不失時機地用輕機槍向敵人掃射。這時,對面山坡上有處藍光閃現。說此時、哪時快,班長猛地將正貓著腰前行的江河水撲進了灌木叢裡。緊接著,一陣急促的爆炸聲在周圍響起……
江河水被班長死死地壓在身下無法動彈,突然覺得整個脖梗都是熱乎乎的,一股股鮮血流在了他的眼前。他意識到班長負傷了,猛地又反壓在了他的身上。天那!班長的半張臉都被炮彈削去了,血肉模糊的臉上只有一隻眼睛還在園睜著……
江河水抽搐地哭著,看著氣若游絲的老班長。老班長艱難地用手指了指側面的灌木林,然後將手緩緩地放在了腰間的手槍套上。班長死了。江河水也不哭了。這就是戰場,它不僅能讓一個人在瞬間變得堅強起來,而且一生都不會再懦弱。他明白了班長的用意,將他的眼簾抹了下來,然後又掏出他腰間的那支手槍。
放心吧班長,我決不會讓你死在這裡的,他暗自發誓。
他十分迅速地鑽進了那片灌木叢……如果說他之前還一直都在膽戰心驚?那麼,現在死亡的恐懼已經與他無緣了。他用不著貓著腰,只管向敵人的側背後抄過去。由於偵察連都是越軍裝束,以致於他到了敵人的陣地上,對方還誤以為是自己人。江河水在敵方几挺高射機槍的背後,端起衝鋒槍就是一陣從容地掃射,七八個越軍應聲倒下。由於每挺機炮之間都有掩蔽物,故彼此之間不能相望,江河水抓住了幾個好機會。子彈打完了,他就隨手撿起一支接著打。敵人陣地上到處是槍支,腑身可拾。當江河水又打死幾個越軍後,戰友們已從幾個方向衝了過來,迅速將殘敵悉數擊斃。一個活口不許留,這是上級的明確指示。
“行啊,讓你這小子搶了個頭功。”連長頗莊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