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海棠不願跪拜天地，與我成親，雙腿被族老打折。”

“我被族兄灌下迷藥，昏睡了整夜，一覺醒來，喜堂變靈堂，十里紅妝變白幡……”

“我心裡卻恨不起下令活埋了海棠的族老和族兄。”

“他們也是為了我，為了九嶷蘇家，我只恨自己一離三年，只恨佳人變心，只恨那畜牲哄騙糟蹋了她。”

蘇文秀站在樹下，背對著林默，淡淡地陳述著當年的經過，宛如在說局外人的事情。

坐在花園臺階上的林默，手裡拿著一個酒罈子，看著蘇文秀的背影撇了撇嘴。

雖然蘇文秀口口聲聲說，對族老族兄沒有恨。

但是根據他記憶顯化的鬼域拜堂成親的那段來看。

族老長出一張狼臉。

僕從變成了惡狗人。

滿堂賓客都是奇形怪狀的鬼怪模樣。

這未嘗不是蘇文秀內心潛意識裡對那些人的看法。

“不過這蘇文秀總歸沒有害了這些人！”

林默悄然開啟神目看去，蘇文秀身上並沒有一絲半縷的怨氣，顯然沒有傷害過凡人，這也是林默願意和他交談，而不是滅了他的原因。

林默很好奇，這是他目前見到的唯一一個活了三百年卻沒有一絲殺孽的鬼怪，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繼續聽蘇文秀講吓去。

“七日海棠出殯，我便想著，生不能同衾，死了同穴也好。”

“躺在封死的棺材裡，空氣越來越稀薄，我卻後悔了……”

“可笑的人，被活活填入棺材的海棠沒有變成鬼，反而是我這個主動求死的人化作了厲鬼，閣下，你說可笑不可笑？”

林默搖了搖頭，“鬼怪的誕生不在於死法的悽慘，而在於生前的執念。”

“你心中的遺憾和不捨太多，執念太大，因此入不了輪迴，成了遊蕩世間的厲鬼！”

蘇文秀轉過身，自嘲的笑了笑，目光悠遠，越過重重樓閣，彷彿看向幾百年前的那段畫面。

“是的，海棠沒有執念，我命人墮了她腹中的胎兒，殺了她的愛人，在這世間她已經沒有留念，甚至，沒有對我的恨！”

林默嘆了口氣，把酒罈子放在地上，這才是他同情蘇文秀的地方。心心念唸的女人，心裡早就徹底沒有了他，哪怕是恨。

這是何等的悲哀！

“在世間遊蕩了將近一百年，我終於是累了，最終我回到了幼時遇到海棠的那一處山坡，結了一張草廬，讀書寫詩，想著等到我的屍骨化盡，便魂歸幽冥，卻沒想到，我不但沒有落入幽冥，反而突破了超凡……”

“我才開始意識到，執念不消，我便無法進入幽冥地府……”

林默忍不住打斷了他，“鬼怪應該無法遏制心裡的惡念，為何你身上沒有一絲殺孽？”

蘇文秀愣了愣，笑道：“原來閣下想知道這個，其實我腦子的那些惡念從來沒有消停過，比如我現在就想掏出閣下你的心臟……”

“但是，在聖人的微言大義，煌煌之言面前，這些惡念也就擔不起浪花。”

蘇文秀挺拔的身上，一枚枚文字連成華美的篇章，空氣中彷彿響起了陣陣讀書聲。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子曰………”

………

蘇文秀讀書讀進骨子裡，文章道理壓制了惡念，才讓這個三百年的老鬼靈臺清明，保留了人性，沒有淪為殘虐的惡鬼。

“不愧是金榜魁首……”解決了疑問的林默嘆了口氣，不是所有惡鬼都有蘇文秀這樣的經義造詣，於是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麼，你的執念到底是什麼？”

蘇文秀沉默不語。

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