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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沈筠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了那麼久的孩子,竟然說來就來了。

只是蕭琮不在身邊,她心裡沒底,因此將這事瞞得死死的,對所有人都沒說,而落英呢,自沈筠忽然將平日所制之香和制香器具一併燒燬之後,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對簫瑒彙報情況時,也知道酌情隱瞞了,見沈筠小心到連給蕭琮的書信中都不敢提及身孕之事,便也沒有將此事告知簫瑒。

可她沒有想到,自己最終還是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沈筠之前並不是沒有懷疑過落英,然而她們相伴多年,說是主僕,其實情如姐妹,她自己也不願意相信,於是一直自欺欺人地想,也未必是她吧,然而到了東宮被圍時,她也十分明白,不能再這麼裝糊塗了,先前的一切可以不論,但若她一時口風不嚴將她有身孕的事透露給了簫瑒,後果不堪設想,再加上她確實需要一個契機,將趙悅送出東宮,贏得趙家人的鼎力支援,換蕭琮一個絕處逢生的籌碼,因此不得不對落英動了手,可這樣一來,連她自己也詫異,原來自己被逼急了,也可以狠辣到這個地步。

在東宮謀反的訊息傳得沸沸揚揚時,李靜宜當機立斷,將蕭琮的子女分送至宮外,骨肉分離的悽慘景象,讓沈筠如見當年的自己。

當聽到蕭琮留下的那些親衛誓死守住宮門的喊殺聲時,她不是沒有悲憤,看到簫瑒拖著淌血的長刀走向東宮諸婦時,她不是沒有恐懼,但還是毅然決然地迎了上去。

橫豎是躲不過的,她也只能為他盡力而為。

李靜宜知道沈筠不是凡品,卻沒想到她的心志可以堅定到那個地步,她可以在簫瑒的屠刀下鎮定地遊說他,可以在受盡凌辱之後,勸幾近崩潰的劉氏“活著才有機會”,還可以在眾人都絕望的時候,想到以琴聲向東宮傳遞訊息。

當她聽到趕來解救她們的親衛陳述護城河畔發生的一切時,根本無法形容自己的心境。

所以她沉默了許久,摒退了親衛,對殿中諸婦下了嚴令,不准她們向東宮提及沈筠受辱之事,那時她只是想,斯人已矣,就讓她在他心中永遠都是美好的樣子吧。

然而蕭琮攻下皇城,生擒了簫瑒之後,並沒有像對何皇后那樣馬上結果了他,而是留著他的性命慢慢地折磨他,可笑的是,天下人還以為,這是他的仁厚,還稱頌他是這種情況下都不對自己的手足痛下殺手的聖人。

死多容易啊,哪能讓他就這麼痛痛快快的死了,不要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母親的死,阿嫚的死,兒子的死,只怕都跟他們母子脫不了干係,他以前是沒有證據,也是為了顧全大局才隱忍不發,可時至今日,已是忍無可忍。

更何況,他逼得卿卿當著自己的面跳進了護城河。

那個畫面,已經成了他的夢魘,夢中阿嫚在鏡前梳妝,回頭見到他,就拉著他的手道:“君與卿卿,皆是天上星辰,墜落凡塵,只為了卻一場情劫,若想得長久,便不要離她左右,切記切記。妾此番洩露天機,此去便入拔舌地獄,再無相見之日,望君珍重。”言畢跌入懸崖,消失不見。忽而又見卿卿渾身縞素立在一座橋邊,喚她,她轉頭,卻道:“我在橋邊等你,多久都等。”他伸手想拉她,她卻如一瓣離枝的白杏花,從橋上翩然墜落。

他哭喊著“卿卿,卿卿”,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翻身下床,妝奩前,也空無一人,內殿、外殿,廊下、院中,熏籠邊,書案前,茶桌畔,也都空無一人。

卿卿,卿卿,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要到哪裡,才能再找到你?

當他在登基大典上,一步一步走向祭臺時,心裡想的竟然是,卿卿,你回來,我們一起去看遍這萬里河山,好不好?

第二日,就是立後封妃的大典,他和靜宜並肩坐在高臺之上,看著下面手捧辰妃衣冠,代行禮儀的昭儀劉氏,就更加恍惚了,心道如果讓卿卿穿著這身繁複禮服,再戴上這重典用的副後發冠折騰上一整天,她還不知要怎麼抱怨呢。

等到趙悅代她接下金冊金寶,捧往蒹葭殿時,他也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後一步步相送,典儀官想要出聲提醒,卻被皇后擺擺手制止了,只聽她道:“隨他去吧,陛下心裡已經夠苦了。”

等到了蒹葭殿外,他從趙悅手中接過金冊金寶,獨自走到內殿,看著裡面與當年竹舍一模一樣的陳設,心又被揉成一團。他走到那個半人高的妝奩前,將手中的冊寶一一放了進去,默默想著:知道你喜歡攢東西,所以乾脆讓人給你做了個足夠大的,今日起我暫且先替你攢下這第一件,你可一定要在我將這裡堆滿前回來,否則盧太傅又要罵你紅顏禍水了。哦,對,盧太傅也被他們逼死了,連罵你的人也沒有了。

於是他所有的恨,都只能向簫瑒發洩,他親手用鞭子抽他,用烙鐵烙他,可簫瑒竟然狂笑著向他嘶吼:“你是贏了天下,贏了江山,那又如何,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沒保住......哈哈哈......你知不知道那個賤婦最後在我胯下承歡是什麼樣子的......哈哈哈......你還真當她是朵白蓮花呢,在勾欄裡也不知道給你戴了多少頂綠帽子了......哈哈哈......可是這個賤人,我竟然沒能防住她,賤人,賤人!”

聽得一旁的蘇懷瑾都忍不住想奪過親衛手中的劍結果了他,卻被蕭琮拉住,只聽他異常冷靜地吩咐道:“把他的舌頭割了,再施以宮刑,每日掌嘴,鞭笞,能打多少下,就打多少下,但就是不要讓他死,朕要他好好活著,他多享受一日這樣的待遇,朕的心裡才能好過一分。至於他身邊知道這件事的人,死了的便罷了,活著的,除了依罪量刑外,把他們的舌頭,都割了,免得一個二個的亂說話。”

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這時的皇帝,與平日總是和藹微笑的那個,判若兩人。

之後,他還是一直不願意承認斯人已去,也不大願意別人在他面前提及往昔,只是看到與沈筠有關的人或事,神情自會有些不同,對於那些跟她有過善緣的人,只要不太過分,也都是有求必應。再然後,他彷彿是對關於她的事情都失去了耐心,但凡有人為拍馬屁再請旨追封她為皇后,直接革職查辦,聽到有人議論她的一句是非,輕則掌嘴,重則杖刑。

只是所有知道原委的人,都不忍心去勸,彷彿也是知道,所有的言語在他的相思哀痛面前,都是蒼白無意義的。

幸而後來,遠嫁的永樂公主回來了,眾人才覺得,他臉上未曾變過的淡淡笑意,有了些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