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啟明第一次見到村長爺爺對他擺出這麼正式的態度,心中十分忐忑。他在村長爺爺家的石棋盤旁的小石墩上坐定,等著村長的下文。
村長很用力的吧嗒了兩口煙,一張嘴,面容頓時變得迷離起來:“你也成人了,親人也都走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了。其實,你母親沒有生孩子的能力,你是外公跟你父親下地幹活的時候,撿回來的。”
洛啟明腦袋嗡的一聲就麻了,村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絕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從小他就知道,村長爺爺是個唾沫砸的出坑的人,他也沒有編排他的理由:“你母親跟你父親結婚兩年了,肚子就是不見大,後來去廠醫院看醫生,醫生檢查出你母親什麼巢發育不全,沒有生育功能。那段時間你母親特別消沉,結果有一天,你爸休息,幫你爺爺去地裡幹活,在田壟邊一個溝溝裡發現的你,當時還有個紙條,上面就寫了一句話,欲尋今生啟明之星辰,還是用繁體字寫的。你外公看了這個字條,覺得你應該是被故意拋棄的,你父親當時堅持要領養你,後來還是我帶著你父親母親去給你上的戶口,生日就定在拾到你的那一天,起名字的時候你外公正好在看那張字條,念著念著,隨口說就叫啟明吧。這是你真實的身世,村長爺爺跟你說的沒有一句胡話,要是有,讓爺爺不得好死,死了沒地埋。”
洛啟明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從村長家走出來的了,耳邊又響起了那些清晰的細語——自從他那次被捅入院,就經常有幻聽的現象發生。而且後來他換了兩家醫院檢查,結果都顯示他的腦電波不正常。越來越多的聲音在他耳邊用暴躁的口吻質問著他:“你是不是撿來的?”“你究竟是誰?”“洛啟明是誰?”“你是不是無父無母?”······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嘈雜,他開始漸漸無法聽清,眼前也越來越模糊。洛啟明猛烈地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那一瞬間的清醒讓他聽清了一句話:“西門峰是誰!?”他的眼前突然清明,思考能力一下回到了他的大腦,但是凌亂衝擊的慣性讓他木然地愣在原地,腦海中只有一個問題:“西門峰是誰!?”
洛啟明確定這句話他千真萬確的聽在耳中,如果說這是他癲狂之下的幻覺,那麼這個幻覺未免太逼真,而且這個問題出現的時候,他突然清醒了。他寧願騙自己,就算不確定,也給自己一個希望,一個活下去的契機:“西門峰!不會是我親生父親的名字?!”洛啟明決定,這次回去跟門通生意做成以後,就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問問他們為什麼拋棄自己。
這種思維方式往往是幼稚的畢業學生才會有的,但是堅持下來的能有幾人?洛啟明很快就在社會生活的忙碌和五光十色中迷失了初衷,除了午夜夢迴還能不斷聽到西門峰是誰這個問題,他早已經不記得自己對這個名字的身份設定。他跟王強一起開了一間網咖,起初有些艱難,王強的父親也給予了資金支援,但是其他的一切都讓他們自己去闖,他不認為自己的兒子和洛啟明沒有能力自立。洛啟明學會了抽菸遞煙,學會了在KTV裡唱著老男孩流淚,學會了在消防和文化部門的領導面前點頭哈腰。他不經常上網,但是經常喝醉,午夜夢迴,空虛的感覺一陣陣衝擊他的內心。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有著穩定的收入,有著很多人羨慕的人生。但是每次他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活的不再真實。
洛啟明常去一家叫弄堂的酒吧,名字有點土,設施也有點古香古色的意思。但是裡面的駐場歌手都是有真材實料的實力歌者。洛啟明經常單獨包一個卡包,要上一瓶明知是假酒的芝華士,獨自在角落看著五光十色的舞臺。三分芝華士,七分綠茶,兩塊冰成了他的固定搭配,喝上一口唇齒留香。經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女子過來套近乎,他卻從來沒有留任何一個留在卡座上。直到有一天,一個奇異的女子出現在他身旁,那女子的氣質中看不出一點溫度,卻並不讓洛啟明討厭。她一言不發,只是徑直走過來,將洛啟明面前的芝華士推到一邊,重重地將一瓶朗姆酒頓在他面前,擺兩個杯子就開始倒酒,然後端起面前的一杯,做了個敬酒的姿態,呷一口酒就靜靜聽歌。
洛啟明雖然莫名其妙,但是被這個姑娘的態度勾起了足夠的好奇心,他開始自己觀察這位姑娘。燈光很暗,他居然看不出姑娘的髮色,他平靜了一下,向姑娘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請你喝酒。”那姑娘就說了四個字,洛啟明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只好再問:“為什麼請我喝酒?我認識你嗎?”
那姑娘做了個噓的手勢,舞臺上正是這場里人氣最高的女歌手,正在唱孫燕姿的名曲我懷念的。她聽得很投入,洛啟明反而不好意思了,好像打擾別人的是自己。
一曲唱完,那姑娘回味了一會,對洛啟明說道:“我想在這聽歌,這寬敞,所以請你喝酒。”洛啟明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也太霸氣了一些,他問了一句:“你是誰啊?”
誰知道姑娘反問了一句:“那你又知道不知道你是誰?”
洛啟明突然頭疼欲裂,姑娘的這句話變成了回聲不斷地衝擊他的腦海。酒意還沒開始上頭,他卻已經頭重腳輕,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洛啟明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洛啟明睜開眼,枕頭旁的鬧鐘已經指向了早晨九點,他依然有些暈眩,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小藥瓶,吞了兩粒藥片。這一幕如夢似幻,他並不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場迷夢,還是真實發生在身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