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兩三年風頭再說,讓海賊們無船可劫,荷蘭人也就只能乾瞪眼了。總不敢跑到大順到下關的海域鬧事,更不敢明目張膽地去瀨戶內海。
“既是你們權衡了利弊,那就這麼定下吧。琉球那邊,正好要做海軍基地,軍艦巡航,以免倭人勾連南洋。既是你們確定不走外海南線,也省了海軍在琉球巡航的時候尚要分辨真假。”
“這一次斷了荷蘭人的貿易,荷蘭人未必會善罷甘休。先避避風頭也好。”
徐濤大笑道:“是啊。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早些年在長崎貿易的時候,荷蘭人一年也是幾十萬金銀。如今不准他們貿易,誰知道荷蘭人會怎麼做?”
嘴上笑著,
心裡也是笑著。開埠的效果到底如何,現在還說不準,但只要把荷蘭人趕走了,就算不增加貿易總量,單單是搶走了荷蘭人的份額,一年也是大幾十萬金銀。
雖然強制要求出海的船都要攜帶大炮,朝廷也允許攜帶八門到十二門大炮,但現在海軍還沒有到第一波退役潮,優秀的炮手還在服役,海商們其實也不希望這時候與荷蘭人、或者荷蘭人扶植的海盜在海上起衝突。
大順的這些早些年跑長崎的海商,都與荷蘭人打過交道,知道荷蘭人的德行,心裡也多半猜到了荷蘭人的作為。
朝廷出面之後,明面上的衝突可能不會發生,至少不會是掛著荷蘭旗的船直接開搶大順的商船。
但一些小動作,肯定會有。終究薩摩、琉球有一大群靠海吃飯的,斷了他們的飯碗,又不給他們一碗飯吃,重操舊業分分鐘的事。
…………
在劉鈺和這些海商們討論荷蘭人的時候,荷蘭駐長崎商館的人,也前往了大阪,參覲德川吉宗。
他們很想知道日本開埠的事,以及日後日荷貿易是否會受影響。
之前他們拒絕出兵,以為這是東方式的朝貢體系爭端,可現在得到的訊息卻是日本開埠。
雖然就算之前知道了大順是為了日本開埠而不是所謂的朝貢體系,他們也不會幫日本,相反可能會趁機聯絡大順要求一起出兵。
但仗打完了,都知道日本要開關開埠了,荷蘭商館的人一下子就急了。他們希望日本也能讓荷蘭人享受和大順一樣的待遇。
畢竟在長崎的時候,兩國就是唯二能和日本進行的貿易的。如今他們是希望一體均沾的,大順能有的條件,他們也想要。當然,希望是希望,現實是現實,他們也知道大順可以集結上萬的兵力登陸日本,荷蘭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但至少也應該保證之前的貿易量。
荷蘭東印度公司和巴達維亞那邊,在亞洲的經營始終是缺乏現金的,每年對日貿易能夠為巴達維亞捉襟見肘的現金貢獻不少。
然而荷蘭人到了大阪之後,已經在這裡等待著迎接昭仁、會面劉鈺的德川吉宗,卻用一種狡詐的方法拖延著荷蘭人的問題。
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說現在戰爭剛剛結束,條約只是草擬,要等和大順的戰爭徹底結束之後才與荷蘭人談。
期間,他也透露出一些希望荷蘭人支援一批武器的意思,看上去像是在拉攏荷蘭人,給了荷蘭人極大的希望。
但實際上,德川吉宗內心是根本拒絕荷蘭人的。
他認可二兒子的看法,認為現在要老老實實做大順的忠臣,至少是表面上的忠臣,讓荷蘭人出於自己的目的來幫日本,而不是主動求著荷蘭人。
不過,拒絕的時機,是有技巧的。
他現在給了荷蘭人極大的希望,甚至有透露出“不應讓唐人壟斷海外貿易”的想法,言外之意似乎像是日本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允許荷蘭人在五處開埠口岸一併貿易。
但其實,他是要等朝貢之後,直接以“天朝不許”的理由,拒絕荷蘭人。
把矛盾引向中荷之間。
用這個理由拒絕,可謂完美。
因為,朝貢國作為宗藩,在宗法制下,理論上不是獨立自主的,至少是沒有外交權的。
後世歷史上的朝鮮,就是用“朝鮮為清之藩屬”為理由,試圖拒絕不平等條約。德川吉宗也準備用這種辦法,來拒絕荷蘭人,挑唆中荷之間的矛盾。
要麼,荷蘭人直接和大順開戰,迫使大順同意荷蘭在日本五處口岸享有與大順對等的權力——荷蘭人如果見到了條約全文,以及密約裡關於朝貢後的貿易外交處置,會感覺很熟悉。完全可以理解為東方版的《航海條例》,當然,應對方法也是現成的,打唄。
要麼,荷蘭人只能主動拉攏日本、暗中資助幫忙,力求讓日本成為對抗中國的一個有用的工具。
就像是藉助昭仁被俘,德川吉宗打出另立新君、抗戰到底的旗號,扭轉了被動局面,重新在與諸藩的爭鬥中取得了道義上的主動。
這一次也是藉助密約裡朝貢這件事,全面拒絕荷蘭,又展示大順的霸道而非王道,讓荷蘭感到壓力,讓自己從那個開戰之初求著荷蘭出兵的人,變成要荷蘭人求著他接受荷蘭的幫忙的人。
這一手變被動為主動的手段,此時是把荷蘭人給坑進去了。
之前新井白石新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允許來長崎的荷蘭船數量減半。如今德川吉宗以“五口通商、不可讓唐人獨霸而壟斷物價”為名,釣出了荷蘭人心裡的貪婪。
只等著荷蘭人滿心歡喜的那一刻,再幹脆利落地拒絕荷蘭人,就可以徹底地將荷蘭人的怒火引向大順,而且大順還無話可說:日本真是忠臣啊,藩屬的確是不可以繞開宗主和外國貿易、外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