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後世被吹上天的英倫,而是還沒有上斷頭臺的法國。
此時的法國絕對有資格在歐洲放狠話:如果沒有斷頭臺,不出百年,整個歐洲的上流社會都是法國範兒,都要說法語。沒上斷頭臺、破除舊思想舊道德舊文化之前,你英國也好配在法國面前談貴族範兒?
這就引起了荷蘭的一些精英們的警覺,認為全盤法國化的危險,可能會毀滅荷蘭的傳統,至少會對荷蘭引以為傲的特殊的寡頭共和政體,產生極大的影響:貴族禮儀,是和君主制、等級制掛鉤的。
沒有賤、哪有貴?
甚至於荷蘭的激進派提出了一個極為激進的觀點:奴隸制才需要禮儀,以區分奴隸和非奴隸;庶民和奴隸主。
可過於激進的觀點也不行,禮儀可以改良、可以去除掉等級製成分,把禮法變成禮儀,卻不能徹底毫無禮儀。
禮儀只是文化入侵的一個縮影。
這就又出現了問題。
之前編造的兩千年前的巴達維亞共和國神話,破滅了。現在破滅之後,國族認同沒構建出來,文化面臨著法國的全面入侵,那怎麼辦?
要抓緊時間再塑造一個新的國族認同。
找來找去,也不用想,肯定是黃金時代啊。
荷蘭的黃金時代,完全可以作為民族的共同記憶、構建出這個想象的共同體。
結果問題又繞回來了:若以黃金時代為國族認同,那麼國族的目標就該是回到黃金時代,實在民族的復興。只有重回黃金時代,才能找回黃金時代的精神,道德也會全面復興。
那麼……怎麼回到黃金時代?
這個同樣的問題,其實也出現在明亡順興之初。經歷了明末之變後,大順整體上還是追唐憶漢的,畢竟是個連節度使、防禦使、六政府之類的名目都復辟的“精唐”建立的國家。
追唐憶漢,無非西域。既然時代變了,此時西域乃南洋也,那就造艦、下南洋唄。
這才花幾個錢,比起漢武時候的戶口減半、安史之後的十室九空,造艦那點開銷真的是九牛一毛。
可荷蘭就不一樣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到底為什麼從黃金時代墜落?
這個荷蘭人自己的思考,就讓劉鈺有了可乘之機。
在劉鈺看來,是工業資本打垮了商業資本,不只是英國,而是普魯士、法國、瑞典、丹麥等,大家都在搞重商主義,搞手工業,搞高關稅,荷蘭不可能不死。當初吃東南亞吃的滿嘴流油,卻根本沒想過在東南亞搞土地制度的一些改革,徹底解決掉制約消費能力的舊制度,缺乏市場,東印度公司只追求短期利益,遲早要完。
可荷蘭的精英們看不到這一點,他們也根本不會這種世界觀、也沒有這麼看問題的角度,於是整件事也就濃縮為了六字箴言:定。體。思。這。國。怎。
一方面懷念老一輩人整天唸叨的無限美好的黃金時代、
一方面又牽扯到了奧王繼承戰爭中,要面臨法、普這倆世界前三陸軍的伺候。
一方面寡頭們自私自利、包稅盤剝、各省比例稅120年沒變過、手工業被擠的破產、漁業被英國打壓也活不下去。
一方便百姓稅重,老爺稅少;百姓拼命和西班牙打仗的時候,老爺們在給西班牙貸款;百姓激情從軍愛國狂熱怒幹法國的時候,老爺們在給法國走私軍火,順便買點法國國債……
這簡直就是最適合搞事情的地方了。
只要找準突破點,找一個契機把火點燃,荷蘭人就會幻想:只要變了,一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