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只靠松江府一地的手工業,是無法滿足外部市場的。帶動的周邊州府的工商業,也都得了不少的好處。只是這松江府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又地處長江最下游、又是出海口、又是大順的“豬圈”金融資本所在地,感觸顯是比別處要深刻的多。
劉鈺見這婦人說的歡脫,笑道:“其實織工們要搞計件工資,也未必不是好事。若是計件,他們做得多,賺的多。你們不也一樣?以後往外賣的東西更多呢,你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面,他們做得多,你們不是也賺得多嗎?”
這婦人也是個機靈的,聽劉鈺這麼一說,便道:“君侯大人說的是,其實給他們發錢的時候,我這心裡也高興。給他們發的多,我自己賺的也多。”
“只是,還有一件事,我們也想問問鯨侯。這飛梭自西洋傳來,織布快了倍餘,這可紗線便供不上了。卻不知西洋可有什麼如這飛梭的東西,竟能讓紡紗的速度也快上一二倍?”
劉鈺搖搖頭,心道這東西有思路是有思路,但原型的珍妮機,根本不適合松江府用。
那是棉、麻、毛混紡用的棉線,做純棉布太細且太容易斷,大順這邊的棉布是用不上那玩意兒的。
而且,大順現在的棉種,纖維太短,也不適合搞初步機械化,還需要一個大規模的棉種替代,至少也得打到朱元璋推廣棉花種植的地步。
不過,這裡面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極大地促進大順的海外擴張。
印度產棉花,一旦大順江南的紡織業繼續發展,對印度的拓張也就有了一個新階層的支援。
現在皇帝聽了劉鈺的蠱惑,試圖對印度動手的原因,和貿易、原材料這些都沒有關係。
而是看上了印度的土地稅和人頭稅,加之覺得印度現在是各節度使亂戰的時候,三五千人就能拿下不小的地方,派人去收稅,一年如何不等於多個河南省的稅?
如果有這種新階層的支援,並且這些新興階層的力量逐漸壯大,對印度方向的擴張也就更容易人亡政不惜。
如果能夠保證印度的棉花運回國內,再用包買制、分包制,分散到各家各戶女人那紡紗成線,這倒是可以慢慢瓦解江南地區的小農經濟,而且不會造成巨大的影響。
區別就是,原本是紡紗、織布,都自己幹。自給自足之餘,拿出剩餘的去售賣,貼補家用。
現在,則是紡紗不機械化,留給小農為活;而織布先一步早期機械化,讓這裡的手工業工廠,升級為真正的工廠。
水力或者蒸汽動力的織布機,做起來肯定比精紡機容易。
紡織兩道工序,織更容易機械化一些。
略微盤算了一下,只要拿到印度的棉產區,或者用瓦解印度原有經濟體系的方法愣生生搞出一個棉產區,將印度棉運回國內,紡紗保持手工業維繫小農暫時不起義、織布機械化以出口為導向,照現在這個架勢,似也有搞頭。
這裡面,苦的是誰?
苦的,還是現在這個給機戶打工的織工。一旦機械出現,手工業技術的價值就會急劇下降,給更低的工資,愛幹不幹,不幹換人。
以後世來比喻。
現在給機戶打工的織工,是程式設計師,不是大街上隨便抓個人就能做的;而一旦織布機械化,織工就成了工地搬磚的了,只要有手就能幹。
就如同後世最能理解中世紀行會制度的,是科研界一樣。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
上一次蘇州府織工大罷工,齊行叫歇,雖然官府也出面處置了。
但織工也算是贏了一半,最起碼工資上漲了、每年春秋還有酒錢、年節還有福利。因為他們有技術,這活兒不是隨便誰都能幹的。
等到初步機械化之後,只怕就那麼容易了,要麼搞出糾察隊誰當工賊先乾死誰保證齊心;要麼就只能是愛乾乾、不愛幹滾了。
所以此事的關鍵,還是要分化瓦解。
先搞織工,紡紗為生的不會站出來說話,因為他們紡而不織;再搞紡工,搓棉的不會站出來說話,因為他們搓而不紡、而織工已經被搞掉了……
靠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方式,在手工業者全面受到機器衝擊之前,一個個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