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決豈肯放過這個機會,一步躍至黑衣人身前,焦灼追問道:“前輩究竟是誰?能不能告訴我十年前峽谷一戰的來龍去脈!”
黑衣人發出極輕的嘆息,彎腰撿起一截樹枝,就著大地上龜裂的褐土,一筆一劃寫道:故人。
連決又要開口追問,黑衣人猛地揮手,遏制連決說下去。黑衣人抻了抻手臂,似乎十分疲倦,低頭再用樹枝寫下:懸川。
連決了然其意,將長鞭收入懷中,向黑衣人道別,黑衣人足不點地地向曝陽隱沒的方向掠去。
連決正好與黑衣人背道而馳,向東方遠眺,除了孤山葛嶺就是赤地連天,懸川還離得很遠。隨著曝陽西沉,暮色中響起三兩聲昏鴉的啼鳴,一聲接著一聲幽怨可怖的嗚咽,被風吹送得越來越近。
連決手邊只有這條長鞭,除非御風飛行,能在天黑前趕到懸川,否則就耽擱在這片荒野裡,漫漫長夜,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連決將長鞭子湊在眼前細查,見長鞭把柄由柔韌密實的古木打造,佈滿木質的天然花紋,而鞭身以堅硬蛇皮製成,皮囊鮮紅如血。這條長鞭雖是連決生母的舊物,但連決五歲後就再也沒見過,對這條長鞭瞭解甚少。
連決用尋常御劍的咒法,順勢將長鞭拋擲空中,原以為,長鞭會飛入腳底任自己駕馭,不料長鞭竟然“啪”得一聲落在地上,宛如一條僵硬的死蛇。連決心疼地拾起長鞭,喃喃道:“難道這條鞭子已失去了效力?”
任連決幾次三番地催動,長鞭仍巋然不動。在活人祭壇與炎魔族交手中,連決親眼見過裴瑰若將長鞭揮舞得朔朔生風,想必一定掌握了一些門路。但是,連決並沒看見裴瑰若御起這長鞭,難道這硃色長鞭並不能駕御飛行?
連決想著想著,由於疲憊至極的緣故,竟蹲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打起盹來,突然,連決幡然抬眸,隱約想起母親曾馭此鞭而飛的場景!連決頹喪地往後一躺,枕著枯木仰頭沉思。
連決記得自己小時候,和父母、親族生活在一片遼闊繁盛的疆土上,父親是族中大將,雖沒有處在權力的巔峰,卻也是個威名顯赫的人物!蒼茫的炎巟大陸,除了上古七族,也零散分佈著許多異族,或許自己就是其中一員。
連決始終不明白,懸川峽谷一戰震懾大陸,後續卻無人問津,沒有任何族人來尋覓活口,也無人來收屍立碑。連決禁不住打了個寒磣,不敢再追想下去。
眼看暮色四合,黑暗如低霧向內聚攏,赤地散落著嶙峋的巨石,被黑暗一描摹,像藏著一個個踴躍的巨獸。連決這才泛起狐疑——自己和黑衣人無兵刃傍身,僅靠雙腿一路狂奔,為何炎魔門徒追到這片荒野就不追了?
連決陡然覺得此地深不可測,不能多留,一個鯉魚打挺地躍起,再次催持長鞭以快些離開。忽而,連決聽到一陣爽朗大笑:“小兄弟,你可真是傻的可愛呀!”
連決向前一看,冥冥的黑暗裡空空如也,除了枯樹被風吹拂著發出“沙沙”聲,四面連個鬼影也沒有,聲音能從哪裡來?
“哈哈!小兄弟,你警惕性真低啊!你再不躲開,我要朝你頭上撒尿了!”
連決抬頭一看,枯樹上明明空無一人,不知什麼時候,竟冒了個人出來!此人立於枝頭,竟舉重若輕,還做出瞭解褲帶的模樣!連決剛一躲開,就聽到一陣“嘩嘩”水聲,此人解決完畢,竟盤起腿裝模作樣地端坐在高枝。
一股極衝的腥臊味撲來,連決急忙用袖子捂住了口鼻,甕聲甕氣道:“你是誰!”
樹上的這人被連決一問,反倒不說話了,在枝頭專注地閉目打坐。連決見狀,暗想道:“我沒看見他,他與我說笑,我問他,他又不答了,真是個怪人!”
連決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這人可能與自己一樣,今夜也流落在了這片荒野。於是連決又找了一棵枯樹,倚著樹幹半躺著,擺弄手裡的長鞭。連決眼珠一轉,向後望了望,只見那人仍在樹梢靜靜打坐,要不是剛看見他隨地撒尿,連決差點就以為他是個脫俗高人了。
連決正冥神思索,突然,一張臉不知從哪裡竄來,一下子貼近連決的面孔,蒼森森的鬚髮飄了連決一臉,這臉孔竟是倒垂著的!
連決嚇了一跳,“哇”得站起來,往後一瞧,只見那張臉的主人,正以倒掛金鉤的姿態從樹梢垂下,兩個繃緊的腳尖勾住乾枯的樹梢,搖搖晃晃,頭頂稀疏的白髮幾乎垂到了地面。
連決嘆了口氣,看著這個怪人,問道:“你這是在幹嘛?”
怪人依舊倒懸著,卻笑嘻嘻抬起臉來:“看你呀!”
連決驚訝地發現,這怪人竟是個老頭,身形圓滾滾的有些臃腫,從他腳尖到地面的距離,看得出他高不到哪裡去,估計是個矮胖子。這老頭長了張圓乎乎的肉臉,一雙眼睛烏黑透亮,提溜提溜地放光。
最奇特的地方,莫過於這老頭倒掛的樹梢,乾枯得沒有一絲水分,按理說應該經不起一絲重量,但老頭整個圓潤肥膩的身軀,不論是盤坐還是倒掛,竟穩如泰山。
連決滿心疑惑,就伸手輕輕一折這怪人腳尖的樹枝,沒想到,枯枝“啪”得一聲斷了,老頭大頭衝下,直挺挺地栽了下來,摔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實在出乎連決的意料,連決焦急地迎了上去,輕輕晃了晃老頭的臉,只見老頭滿臉的軟肉輕抖著,肌膚的餘溫還在。連決小聲叫道:“哎,你沒事吧!”
老頭一點反應也無,連決以手探他的鼻息,發現老頭竟沒了呼吸!連決如墜冰窟,一屁股跌坐在老頭身邊,訥訥道:“完了!這玩笑開大了,害死人了!”
連決呆望著老頭的“遺體”,正一籌莫展,老頭突然目瞪如珠,口中齜起了一寸長的幽青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