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們軍區大院出了兩個人物。
一個是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榮立二等功的林斌。林斌參戰那會兒是名副連長,在老山戰鬥中,帶領偵察排直搗敵人的腹地,一舉搗毀了敵人的團部。為部隊大舉反攻老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戰鬥結束後偵察排榮立集體一等功,雖然那會兒,一個排只剩下了十幾個人,但這並沒有影響偵察排的榮譽。
林斌是軍區原林副司令的兒子。林副司令早年間是在槍林彈雨裡滾出來的,雖然退休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經常拄一根柺棍,噔噔地在院子裡散步。
兒子林斌成為英雄的訊息早就傳回到了軍區,認識的人見到林副司令時,便誇獎道:林老,真是虎父無犬子呀。祝賀祝賀。
林老卻一臉漠然,不屑地回一句:這小仗小功算個啥?然後再不多語,拄著柺棍又噔噔地走了,只留下個蒼老的背影。
林老有三個兒子,他一口氣把三個兒子都送到了隊伍上。老大在珍寶島自衛反擊戰中犧牲了,老二犧牲在了七十年代初的中印反擊戰上。林斌排行老三,在家裡最小。所幸的是,林斌沒有犧牲,成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功臣。林老就很平靜,噔噔地在院內散步,抬頭望浮雲飄來蕩去,樣子淡定得很。
我們院另外一個人物就是白楊了。白楊的父親是軍區的宣傳部長,正師級。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資歷和林副司令沒法比,但他生下白楊這個兒子,也算著名。
白楊的著名是因為他太討女孩喜歡了。從上高一時,他的魅力就得以彰顯。白楊比我們高兩屆,我們上初二時,他就上高一了。那時的白楊騎一輛二八式鳳凰腳踏車,車把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遠插一面小型國旗,國旗的顏色是鮮紅的,襯得他一張臉也白裡透紅。他的頭髮經常耷拉到額前,差不多要蓋上眼睛了,他就經常一甩一甩的。回力牌白球鞋,一條洗得發白的綠軍褲,上衣是白色的確良襯衣,這是白楊標準打扮。黃軍挎作為書包,斜背在身上,書包裡經常裝的不是數理化課本,而是一本普希金或者萊蒙托夫的詩集。
高一的白楊,在我們初中生眼裡,簡直就是一個男人的神話。他從來不正眼瞧我們,瀟灑地騎著腳踏車在我們身邊一閃而過。惹得一幫初中女生,臉紅心熱地呼喊白楊的名字。面對初中小女生,白楊連頭都不回,甩一下頭髮,一躬身,腳踏車箭一樣地射出去。他竟然雙手撒把,兩隻手有節有律地打著榧子。
白楊瀟灑的背影,弄得初中小女生心旌搖曳。她們喉嚨裡經常發出對白楊的讚歎:哦,咔,哦咔……
白楊不僅對初中小女生不感興趣,他對高一女生也不屑一顧。他的同班有兩個女生,一個叫王坤,另一個叫白莉。王坤在班級裡坐在白楊前面,白莉坐在白楊的後面。兩人都暗戀白楊許久了,上課時,王坤不時地回頭和白楊搭訕,一會借一把三角尺,一會又借一把圓規。總之,王坤是在沒事找事,就是為了能夠回頭多看一眼白楊。
這使得白莉很不高興。一次放學,白莉主動找到王坤談了一次話。這種談話,肯定是話不投機,兩人竟在放學路上撕扯起來。一個人抓住對方衣領,另一個抓住對方的頭髮,兩個高一女生,像兩隻發情的小母貓一樣,一邊撕扯著對方一邊吵。一個說:不要臉,不許你看白楊。另一個說:你算老幾,白楊是我的。
兩人沒命地抓撓著對方,後衣襟被扯了上去,露出兩截白白的腰肢。我們這些初中生,就圍在一旁觀戰,拍手叫好助威。小三子就喊:下腿,抱腰,撂倒她。另一個同學朱革子磕磕巴巴地喊:掏……掏她襠……
眾人就鬨笑。
兩人為白楊仍不肯罷手,一副你死我活的樣子。
不知誰喊了一聲:白楊來了……
兩人似乎聽到了一聲命令,同時住手,向遠處張望。那裡根本沒有白楊,連個影子也沒有。
我們站在一旁又一陣鬨笑。
王坤和白莉各自扯扯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腰腹蓋上。王坤哼了一聲:白楊不是你的,告訴你白莉,你別做夢了。
白莉跺下腳,手指著王坤的鼻子:你個小賤人,以後不許勾引白楊。
兩人恨恨地走了。
看熱鬧的我們,也就隨之散去。
白楊到了高一下學期,我們發現他和高二一個叫劉圓圓的女生好上了。
放學的路上,我們經常看到白楊的二八腳踏車後面坐著高二女生劉圓圓。劉圓圓長得和她名字一樣,到處都是圓乎乎的。她還有著一頭長髮。她坐在車上,長髮在她腦後飄舞。她雙手摟著白楊的腰,白楊把車騎得飛快,劉圓圓嘴裡發出“喔喔”的叫聲,像一隻鳥在我們身邊劃過。
我們終於明白了,白楊喜歡成熟的女生。劉圓圓長得就很成熟,圓鼓鼓的身子,差不多都快把衣服漲破了。
從那以後,我們經常看到白楊和劉圓圓成雙入對,他們一起手拉手去電影院看電影,在旱冰場又一起滑旱冰。
劉圓圓高中畢業那一年,沒能考上大學,只考取了本市的一所衛生學校,學歷僅屬於中專。
這一年白楊已經上高二了。
他和劉圓圓的戀愛已經達到了無人之境。有一次我們看到白楊和劉圓圓兩人在夕陽西下的小樹林裡竟然接吻了,兩張溼漉漉的嘴唇,發出啵啵的聲音。看得我們這些初中生,心裡跟著一漾一漾的。我們都巴不得早日長大。
沒有不透風的牆,白楊早戀這事被他爸白部長知道了。有一天我們放學回家,看到白部長提著個木棍,滿世界在追趕白楊,一邊追一邊罵:小兔崽子,讓你不學好,嗯,讓你不學好。
白楊在前面跑,他跨開長腿,沒幾步就把白部長甩在了身後。五十多歲的白部長,體力明顯不支,他停下來,呼哧帶喘地:你個小兔崽子,不學好,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白楊已經一溜煙地跑出大院了。
白部長提著棍子像一個敗兵一樣往回走。
白部長一怒之下,還沒等白楊高中畢業便把他送到了部隊。白楊參軍的部隊在北部邊陲,據說離我們這座城市有上千公里,且那裡荒無人煙,只有漫長的邊境線。
從此以後,我們眼前的白楊和劉圓圓的愛情暫告一個段落。
我們上高二那一年,白楊竟奇蹟般地從邊防調到了軍區文工團,當上了一名幹事。原來,白楊在邊防團短短兩年時間裡,不僅入了黨,還提了幹。
據說這次把白楊調回來,是白楊媽四處求人的結果。白楊再不聽話,畢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母親不心疼誰心疼。白楊爸不管白楊的事,白楊媽就四處找人。終於白楊調回了軍區,還一下子就調到軍區文工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