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李莉的父親在這座城市裡影響是很大的,從他調李莉,又調劉東的魄力上就可以看出來了。李莉和劉東婚後不久,醫院就給他們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當然,這也是李莉父親的魄力,醫院許多副教授都還沒住上單元房呢。
日子似乎變得平靜了,婚後的生活表面上平靜,劉東的內心世界卻不平靜,可以說複雜得很。
新婚初起的日子裡,在夫妻生活上劉東顯得很衝動,只要他一躺在李莉的身邊,他就會聯想起那三個男人,然後就衝動,很粗暴地用肢體語言去覆蓋嬌小的李莉。李莉應承著,有一次她似乎是煩了,極其厭惡地說:幹什麼你,跟個強姦犯似的。
她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愣住了。李莉在流淚,他僵在那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躺在她的身邊,用手臂摟住她,又伸出手為她擦去眼淚,漸漸地,她平靜了下來,他又想起她剛說過的話,心裡像流血似的那麼難受。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睡著了,他卻睡不著,大睜著眼睛望著黑夜,他就想:我的老婆是李莉,被三個男人**過的李莉。這麼一想過之後,他的腦子裡就亂七八糟的了。
新婚的感覺在半年以後就過去了。在這半年的時間裡,他的眼裡只有李莉一個女人,李莉在他的眼裡是美麗姣好的,她比任何女人都強,他的思維和生活都被李莉佔滿了。半年以後,他對這種婚姻生活習慣了,對李莉的每根毛孔似乎都熟悉了,李莉開始在他的生活和意識裡變得不那麼吸引他了。
在醫院的環境裡,女人永遠多於男人。他身邊那麼多年輕護士、醫生,她們鮮活地生活在劉東周圍。他看著這些女性,有時暗自去和李莉比較,她們似乎都沒有李莉漂亮,有的人比李莉更豐滿,有的人性格比李莉更可愛一些。比較來比較去,劉東發現李莉並不那麼優秀,並不那麼完美無缺。冷不丁的,他又會想起那三個強姦犯,在黑夜的小樹林裡,顧頭不顧尾地把李莉強姦了。他在新婚半年後,一想起這些,不是衝動了,而是變成了一種生理上的厭惡。也就是說,李莉是不乾淨的。漸漸地,李莉在他的心裡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以前,下班回到家,晚飯都是他做,睡覺前,洗腳水他都會為李莉準備好,衣服呀被子呀都是他洗。半年之後,這種活兒也懶得做了,就是做也顯得心不在焉的。他不做這些,只能李莉自己做。剛開始,李莉顯得很不適應,把鍋碗瓢勺弄得山響。他不說什麼,開啟一張報紙看半天。
有一天李莉切菜時不小心割破了手,她舉著受傷的手指衝他說:劉東你變了,婚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沒說什麼,找出紗布給她包紮受傷的指頭。
晚上,兩人坐在電視機前共同看一出有頭無尾的電視劇。
她說:劉東你變了,你不珍惜我了。
劉東說:我沒有。
李莉說:那你為什麼飯也不做了,衛生也懶得打掃了。
劉東說:我累。
她說:你累我就不累了?
李莉說著說著就哭了,她一哭,他的心就軟了,伸手把李莉攬在懷裡,而不是新婚時那種用生命似的擁抱了。
李莉突然說:劉東你別以為你比我強,我哪點都不比你差,要是,要是——我能嫁給你?
婚前她做出過約定,不許提以前的事,可她最近總是拐彎抹角地往那件事上提,雖然沒有明說,但兩人誰都明白。她這麼一說,劉東攬著她的手臂就鬆開了。
看著李莉傷心的樣子,劉東想對她好一些,可他卻做不到。夜晚就是做夫妻間的事,他總要把科室裡那幾個可愛的女孩子在腦子裡想一遍,他才能喚起一些鬥志。劉東意識到生活疲憊了,他說不清問題出在哪兒了。他有時就問自己,要是知道今日,當初幹嗎要結婚呢。看來得不到的永遠是美好的,這句話是對的。
從那以後,劉東經常不能按時回家了,科裡的小護士經常拉他去跳舞,或者是去她們宿舍打撲克。剛開始,劉東還能想起等在家裡的李莉,後來玩得一投入,他乾脆就把李莉忘掉了。
還是家
婚後的李莉還是屬於那種漂亮的女人,但她漂亮得一點也不滋潤,也就是說,沒有了那種鮮亮感。
劉東有時很晚才回來,下了班之後的劉東不是跳舞就是打麻將,和那幫小護士在一起鶯歌燕舞的。這一切李莉都知道,她下了班之後,面對的只能是冷冷清清的家,她做飯,自己吃完了飯,把劉東那一份在鍋裡熱上,然後守著電視機清冷地坐一個晚上。她上床的時候,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她的心裡是不平衡的,一面罵著劉東是個騙子,一邊想:自己為什麼要嫁給劉東這樣的人。這麼怨過想過,也發洩過,沉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自己,如果不在海濱公園發生那件事,自己能嫁給劉東麼?不能!嫁給劉東是一種無奈,有將就的意思,這麼一想過之後,她也就想通了。她外表裝成沒事人似的,但內心裡她一直沒忘掉被汙辱的陰影,她在劉東面前想強硬起來,可她做不到。也就是說,她意識裡那個陰影一直在籠罩著她,讓她不能驕傲,也不能幸福。她雖然從四二三醫院調回來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事情還是一點一滴地傳到了這裡。四二三醫院那些醫生護士有許多同學都在這所醫院,他們提起李莉時,都會說一句:李莉在我們這兒出過事。出過什麼事?下面的話就隱私和具體了。
在李莉沒有和劉東結婚時,經常有人在背地裡議論李莉,李莉一出現他們就不說話了,眼神裡卻滿是內容。那時的李莉心虛又恐懼,在這些人面前,臉一白一紅的。她下定和劉東結婚的決心和這一切都是有關係的,她以為自己調離了四二三醫院,過去所有的一切也都會留在那裡,沒想到的是,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將會跟她一輩子。這一點對李莉來說,打擊是致命的。
這種打擊讓她在劉東面前強硬不起來,在婚前她是強硬的,該說的話都說了,也約法三章了。其實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劉東不說不等於沒有這件事,或者劉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說與不說其實都是一樣的事。
李莉開始變得孤獨起來了,上班的時候,她第一個戴上口罩,她願意讓口罩把自己掩蓋起來,然後一聲不吭,去病房或者在治療室忙活,不到非說不可,她就不說話。別的醫生護士倒是有說有笑的,她覺得那些說笑都是對著自己來的,她越發的孤獨。終於熬到下班的時間,她換下衣服匆匆地回家了,一進家門,她就哪兒也不想去了,她盼著劉東早點回來,來填補她的孤寂。可劉東經常在很晚的時候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躺下了,無意中他碰到了她滴落在枕頭上的淚水,他心裡沉了一下,猶豫著伸出手,她借勢一下子便撲在他的懷裡,她暢快地哭出了聲,他問:怎麼了,你怎麼了?
她說不清也說不出來自己怎麼了,她就是感到難受,非常難受。哭了一會兒,她才漸漸平靜下來,然後小聲地說:劉東求你了,以後下了班早點回來行嗎?她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他心裡一下子就找到了平衡,想起婚前他追求她的那個漫長的過程,他在心裡笑了,於是便想:女人都是一樣的,結了婚啥都沒啥了。然後他在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對她的回答。她有些感動,淚水又流了出來,她用手撫著他的前胸,哽著聲音說:劉東咱倆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如今的李莉都在劉東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在以前可能嗎?別說以前,就是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李莉在劉東面前也沒說過軟話。他是在寫了第十封求愛信之後,她才回給他音信的。
李莉真的感到很孤獨。在這座城市裡,有自己的家,也有父母的家,剛開始她很勤奮地回父母的家,以為在那裡會找到溫暖或者別的什麼,但父母的態度和家裡那種氣氛讓她受不了,父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傷害了她,越不想傷害她;其實越傷害了她,她希望父母對她跟以前一樣,該怎麼就怎麼。可是父母做不到,她一回到家裡,父母對她的樣子,馬上讓她想起那宗強姦案,她受不了。從那以後,她就很少回父母家了,她只能回自己家。劉東回來得早些,她心裡會好受一些,有時劉東回來晚一些,或者值夜班,家裡就剩下她一個人,她害怕又孤單。她下定了決心,準備要一個孩子。那天晚上,她對劉東說了,劉東當時沒說什麼,半晌才說:你想好了?她點點頭。
孩子很快就懷上了,不久孩子就出生了。孩子一出生,麻煩就來了,首要的問題就是誰來照顧孩子,在月子裡,李莉的母親請了一個月的假,照顧了李莉和孩子,一出月子,李莉的母親上班了。劉東寫信,讓自己的母親來了,這是母親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照顧自己的孫子沒啥說的,全身心地投入,也任勞任怨。劉東的母親是農村人,種了一輩子的地,餵了一輩子的豬,所有的習性和生活和城裡人都是不一樣的。比如,不洗手就給孩子衝奶,不讓開窗開門,說是怕孩子受涼。母親還有吸菸的習慣,當把孩子哄睡之後,她會坐在孩子的床前,仔細地卷一支葉子菸,然後心滿意足地吸上一陣子,望著跟前的孩子,彷彿坐在自家的田間地頭望著即將收穫的莊稼那般滿足和愉悅。吸菸的老人總是痰多,母親清清嗓子,很容易就清理出一口濃痰來,母親隨意地,響亮地把痰吐在地上,為了顯示文明她還會用鞋底子在痰上踩幾腳,在地面上揉搓一會兒,直到痰漬淡了幹了,才會收住腳。
這對李莉來說無法忍受,李莉是護士,在醫院工作時間長了,就有了愛潔的習慣,婆婆這樣,她又如何忍受呢?剛開始她還耐心地糾正婆婆這些習慣。婆婆的臉色很不好看,婆婆說:俺們農村人都這樣過一輩子了,不是也活得很好,咋的了?我不洗手給孩子餵奶,照樣把劉東養這麼大,還考上了大學。
劉東是母親一生中的驕傲。劉東在城裡娶妻生子了,這也是母親的成績。一段時間下來,母親對兒子的家哪兒都滿意,就是對兒媳婦有意見。媳婦漂亮是漂亮,生了孩子卻沒奶,幹什麼活兒都不那麼踏實,吃飯也跟貓舔食似的,這樣的女人能過日子嗎?母親用一位農村女性的目光衡量著兒媳婦,得出的結論是,兒媳婦是不合格的。母親就多了許多抱怨。
劉東下班一回來,母親抽空就和劉東嘀咕,母親說:你媳婦咋就沒奶呢,咱們村東頭老王家那個兒媳婦,那奶水“嗞嗞”的,孩子都三歲了,現在的奶還沒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