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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關東的女人 1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五年,中原水災。先是滾滾濁濁的黃河水決堤而出,淹沒了幾十個縣的田地和村莊。那一年,水災之後,幾十個縣顆粒無收,瘟疫像野草樣的蔓長,男女老幼的屍體橫陳鄉野。第二年,草青草綠,到了秋收季節,又來了一群滿天滿地的蝗蟲。蝗蟲所過之處,片草不留。多災多難的中原,又一次背井離鄉地大遷徙開始了。

男人挑著全部家當,身後隨著女人,老人牽著兒孫的衣襟,他們喊爹喊娘,一路跌跌蹌蹌地向北方走來。

過了山海關,他們已流盡了思鄉的淚水。北方寒冷的空氣使這些中原父老打著長長短短的噴嚏,地凍天寒的天氣,告訴他們已經進入關東的土地了。

流油的關東黑土地接納了一撥又一撥中原人,他們依山傍水建起了自己的家園。這些大多來自河南和山東的遷徙者,不同的口音使他們分屯而居。河南人住在山南,山東人住在山北。剛開始,山南只有十幾戶河南人,山北也只有幾戶山東人,漸漸隨著大批闖關東的中原人的到來,山南和山北的屯戶漸漸地就壯大起來。他們分屯而居,涇渭分明。他們依據鄉音聚集在一起,開荒種地,進山捕獵。從此,他們開始了一種嶄新的生活。

是鄉音把他們聚集在一起,同鄉一起流落在關東的土地上,他們沒啥可說的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先來的人們騰出自己的房屋接納後來者。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到,全屯子人一起動手,挖土伐樹,幫助後來者建房蓋屋。有了炊煙,有了雞啼狗叫就有了日子。有了日子就有了故事。

山北的山東屯,在那年秋天成就了一個喜事。大奎和喬麥花成親了,那一年,大奎十八歲,喬麥花十六歲。大奎已經在山東屯裡生活了兩年了,喬麥花是今年剛隨父親來到了這裡。大奎是一個人來到山東屯的,離開山東老家的時候,那時他們是一大家子人。有父母,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先是十歲的妹妹餓死了,母親一路上一直在哭,為了背井離鄉,為了餓死的女兒,母親傷心欲絕,死去活來的就是哭。母親本來就是拖著虛弱的身體上路的,一路上他們靠著吃野菜喝河水支撐著。他們想討點吃的,可是路過的人家早已是十戶九空了。剩下的一家也是飢腸轆轆,靠野菜樹皮度日子。先是悲痛萬分的母親倒在了一個山坳裡,父親和大奎流著眼淚把母親埋了,他們頭也不回地上路了,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能咬緊牙關,沿著同鄉的足跡去闖關東。山海關已經遙遙可望,父親卻患了瘧疾,父親發冷發燒,上牙磕下牙。渾身上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無力行走了,大奎揹著父親,奔著遙遙可望的山海關去了。還沒到山海關,父親的身體就涼了,後來就硬了,大奎放下僵硬的父親。此時,大奎已經欲哭無淚了。

大奎只能把父親埋在了關內,最後他隻身一人來到了山東屯。同鄉的男人女人接納了他,幫他蓋起了三間土屋,又分出了一塊荒地。大奎幸運地活了下來。

喬麥花的經歷和大奎大同小異,一家子人就她一人來到了山東屯。也是好心的同鄉收留了她。也是同鄉做主,成就了大奎和喬麥花這門婚事。

背井離鄉的人們,難得有一次喜慶的事。大奎和喬麥花的婚事,變成了山東屯共同的喜事。他們傾其所有,拿出家裡風乾的臘肉,這是他們進入冬天后,獵到的果實,只有年節時他們才從房簷下,把風乾的臘肉割下一塊。家鄉的風俗,婚喪嫁娶的少不了吹吹打打的鼓樂班子,剛剛組建起來的山東屯自然沒有這樣的班子。於是,一些壯年男人拿出家裡的鍋碗前來助興;幸好闖到關東的大小孩娃跑前喊後;到關東才生下來的嬰兒,在母親的懷裡吮著母親的**,咿呀助興。一時間,小小的山東屯便被熱鬧和喜色籠罩了。

這份熱鬧自然驚動了山南的河南屯,一干人等袖著手站在山坡上看熱鬧,先是被山東屯的娃喊:河南侉子,河南侉子。

河南屯的娃也喊:山東棒子,山東棒子。

河南人和山東人來到關東後,他們一直用這種稱謂蔑視著對方,雙方又沒人能說出這種稱謂的確切含義,在他們雙方的心裡一直認為這是罵人最解氣的話。

剛開始是孩娃們加入到了這種對罵之中,後來男人女人也加入到了對罵的陣中,一夥山下,一夥山上,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這份熱鬧給大奎和喬麥花的婚禮增添了一道喜劇色彩。最後還是於三叔出面制止了山東屯男女老幼的謾罵,這種對罵才暫告一段落。

於三叔是山東屯的創始人。他帶著一家老小先在此地落腳生根的,從此便有了一家一戶山東人在此落腳。於三叔在全屯人中年齡也最長,於是,一屯人的大事小情都是於三叔拿主張。大奎和喬麥花的婚事自然也是於三叔做的主。大奎和喬麥花的婚禮就是在於三叔的主持下進行的。

兩位新人在於三叔的指引下,拜了天,拜了地,雙方父母都不在了,於是就拜鄉親,拜過了就入洞房了。

在入洞房前,於三叔大著嗓門說:大奎、麥花你們倆聽著,結婚生子天經地義,為了山東屯紅紅火火,你們要多生多養。

這是一句平常的話,喬麥花卻羞得兩頰緋紅。此時的喬麥花和半年前的喬麥花相比就像脫換了個人似的。半年前的喬麥花又黑又瘦,經過關東黑土地半年的養育,喬麥花便驚人的美麗起來,臉白的讓人想起牛奶,眼睛自然是又黑又亮,身材是也該凸的凸了,該凹的凹了。很多年以後,山東屯河南屯的人都在說喬麥花是百年不遇的美人。

一對新人入了洞房,圍觀的人們仍久久不願離去,他們仍在議論著。

男人說:麥花真俊,當了新娘就更俊了。

女人說:大奎真是有福氣,娶了一個仙女。

另一個男人說:俺要是娶了麥花,整夜地不睡覺。

男人的女人就虎了臉說:你幹啥,你想幹啥?

男人就嬉笑道:整夜地看唄。

男人女人就都鬨笑了。

大奎和麥花的新婚之夜,果然是個不眠之夜。麥花幸福的歡叫和大奎如牛的喘息聲在山東屯靜謐的晚上一直時斷時續地響到了黎明。山東屯的男人和女人,那一夜都顯得特別興奮,他們齊心協力地配合著大奎的喘和麥花的叫,也一直折騰到很晚。這是他們來到山東屯之後最愉快的一天。

山東屯和河南屯的人們,剛開始並沒有明顯的紛爭,都是從關內背井離鄉逃出來的。起初兩個屯子的人偶有走動,張家借李家一些針頭線腦,李家和王家交流一些農事上的經驗。關外畢竟不同於關內,一樣的種子因氣候的變化結出的果實便有了差異。

隨著一批一撥的河南人和山東人的湧入,兩個屯子便都增人添口,荒地開得都差不多了。經常出現山東人開出的地,被河南人種了。河南人捕到的獵物又被山東人拿走了,於是,山東人和河南人之間便有了仇隙。剛開始他們用山東棒子和河南侉子這樣的語言相互謾罵,最後竟為一塊荒地而大打出手。

春天的時候,張姓的山東人去種去年開出的荒地,沒料到卻被王姓的河南人給種了。張姓的山東人便和王姓的河南人理論,王姓河南人拒不承認這地是張姓山東人的,兩人就爭就吵,眼看著張姓山東人的地被外人霸佔去了,氣不過,講理又不通,就和河南人動了手。周圍勞作的河南人都過來幫忙,把張姓山東人暴打了一頓。

人們抬回張姓山東人時,山東屯的氣氛就很壓抑,他們都聚在屯中那棵老柞樹下,他們一起望著主事的於三叔。於三叔吸菸袋鍋子,煙火在於三叔眼前明滅著。於三叔抽了一鍋子,又抽了一鍋子,最後把菸袋鍋子在腳底下磕了,於三叔說:河南侉子這是欺負咱們山東人哩。

眾人就答:是哩。

於三叔又說:讓了今天還會有明天,讓來讓去,以後就沒有咱們山東人的地界了。這地是老天爺給的,誰先佔了就是誰的,咱們山東人開出的地就是咱們山東人的,大夥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眾人就齊聲答:是哩,不能讓河南侉子蹲在咱們頭頂拉屎撒尿。

於三叔就大手一揮道:把河南侉子的地平了,種上咱們山東人的種子。

眾山東人一起響應,說幹就幹,連夜山東人集體出動,平了許多河南人和山東人接壤的地,種上了山東人的種子。

第二天,河南人又挖出了山東人的種子,種了自己的種子。河南侉子和山東棒子就都有了更大的火氣,他們針鋒相對,抄起農具做武器,便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