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禮舉目四望,環顧四周,發現官廨內空無他人,唯有他與道同二人相對而立。
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原本高懸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
高守禮緩緩移步至案几旁,他的腳步輕盈而謹慎,彷彿生怕驚醒了什麼似的。
待走到案几邊,他稍稍彎下腰,將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大人,您胸中的苦惱與煩悶,學生我自然是能夠深切感受到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彷彿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然而,話鋒一轉,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但是,如今聖上不在京城,朝堂之上的大小事務,皆由太子殿下一言而決之。”
說到這裡,高守禮不禁想起了太子最近的一些反常舉動,心中愈發鬱悶起來。
他皺起眉頭,繼續說道:“就在前兩天,東宮那邊竟然特地派了一位公公前來知會我等,說是太子殿下有意要赦免那些被關押在詔獄和應天府大牢裡的犯人。”
作為應天府尹,道同對於詔獄和應天府大牢裡的犯人情況再清楚不過了。
他深知,被關押在詔獄裡的官員們,或許會有那麼寥寥幾個是被冤枉的;但至於應天府大牢內的犯人,那可無一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惡貫滿盈之輩啊!
若是手上只沾了一條人命的普通殺人犯,那可真是再普通不過了,這樣的人甚至都沒有進入應天府大牢的資格。
道同聽到這話後,臉上露出的完全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事情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對方,心中暗自思忖:這還是那個以嫉惡如仇而聞名,讓朝野上下都對其交口稱讚的太子嗎?
太子身邊的人,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道同的眉頭緊緊地皺起,焦慮之情溢於言表,他急切地問道:“如此荒唐至極的要求,你竟然就這樣輕易地答應了?”
高守禮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
他嘆了口氣,解釋道:“樸公公就是這樣對學生說的。太子爺最近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修道之中,對其他事情都不太關心。而且現在又到了年關,太子爺心地善良,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多造殺孽啊。”
高守禮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太子爺決定將大牢裡的犯人都放出來,讓他們能夠和家人一起過個團圓年。
太子爺相信,在三清祖師的感化之下,這些人必定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
道同滿臉怒容,聲音震耳欲聾,如雷霆萬鈞一般,對著高立川怒喝道:“高立川啊高立川,你真是糊塗至極啊!你身為堂堂朝廷命官,身負重任,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就相信一個太監的胡言亂語呢?”
高守禮的語氣充滿了委屈和無奈,他的聲音略微有些哽咽,似乎是強忍著淚水說道:“學生並非是輕信那太監的話,實在是學生身份低微,人微言輕啊。況且還有太子殿下的口諭,學生又怎敢違抗呢?”
然而,高守禮心中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皇帝如今並不在京城,而監國太子實際上所行使的權力,與皇帝無異。
高守禮不過是一個區區六品的推官,他只是一個地方官,並非朝堂之上的言官,根本沒有足夠的膽量去直接頂撞太子。
聽到高守禮的這番話,道同的怒火愈發熾烈,他氣得渾身發抖,義憤填膺地大聲吼道:“好一個太子爺心地善良,好一個不忍多造殺孽!依老夫之見,太子此舉,分明就是在故意縱容朝中那些不法的權貴們!”
說到這裡,道同的臉色變得異常嚴肅,他伸出右手,併攏食指和中指,如同一把利劍一般,直直地指向高守禮的鼻子,厲聲道:“你高立川自幼熟讀聖賢之書,理應知曉其中的道理,又怎能與這些行為不端之人同流合汙呢?”
道同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帶著一絲質問和責備,讓高守禮不禁有些心虛。
“聖人曾言,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你高立川身為朝廷命官,受天子俸祿,理應為天子排憂解難,可如今你卻做出這等有失臣節之事,你的骨氣和操守又在哪裡呢?”道同繼續追問,言辭越發犀利。
面對道同如此毫不留情的質問,高守禮的臉色漲得通紅,他低著頭,不敢正視道同的眼睛,嘴裡嘟囔著:“大人,學……”
然而,話到嘴邊,高守禮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顏面再以學生的身份自稱了,於是他趕緊改口,用回了以前的稱呼:“大人,您說得對,下官確實在私德方面有所虧欠。”
高守禮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該如何為自己辯解,接著他又說道:“可是,大人,如今天子並不在京城,而是由太子監國理政。太子殿下雖非天子,但他代行天子之權,難道就不能算是君嗎?”
說到這裡,高守禮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似乎想要強調自己的觀點。
“下官身為臣子,自然應當聽從太子殿下的命令,又怎敢違抗監國太子之命呢?”高守禮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委屈。
高守禮一臉的無可奈何,他深深地嘆息著,似乎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表達。終於,他還是緩緩開口說道:“如果當時換做大人您在場,大人您會為了保全臣節,而毅然決然地違抗君命嗎?”
這句話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道同的心上。原本滿腔義憤的道同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沉默了下來。
他的嘴唇微微顫動著,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異常安靜,只有高守禮的呼吸聲在空氣中迴盪。
過了好一會兒,道同才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過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這聲嘆息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