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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戰前的最後一個除夕夜

祖父給全家人都準備了價值不菲的壓歲紅包,一時間留下守歲的眾人也難的和樂融融。

外頭的爆竹聲漸漸炸成一片,震耳欲聾。黑絲絨布似的黑沉沉的夜幕被這種絢爛的色彩點綴的五光十色。整個城市瞬間被籠罩進了瀰漫的硝煙之中。然而,這種嗆鼻的硝煙味並不讓人覺得難過,它與戰場上的硝煙雖然是出於同一種化學反應,卻與死亡和災難截然相反,而是希望與光明的象徵。在不久以後開始的那一場戰爭裡,善良的中國人才終於漸漸明白了硝煙的另一種可憎的面目,並且為此付出了數以千萬計的生命的代價。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離午夜十二點還有四個多鐘頭,為了讓自己的精神保持在一個十分清醒的狀態,於是便會做各種各樣的遊戲來打發時間。幾個伯父伯母陪著祖父打牌,祖父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被三代同堂的熱鬧場景所影響,臉上一直帶著滿足的笑容;同輩的幾個姐妹也同我們一道做著投壺猜謎之類的小遊戲。這些流傳了上千年的小遊戲,卻並不讓人覺得過時和無聊。

我的第三個堂姐朱慧芬是一個讓祖父十分滿意的符合最嚴苛的傳統禮儀規範的大家閨秀。她沒有進過一天學堂,卻永遠起的比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早。在我還懵懵懂懂的年紀,她已經繡得一手好女紅,燒得一桌的好菜了。同樣,在我還像個假小子一樣跟在大哥二哥的身後做著各種危險的遊戲的時候,她也已經知道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知道女孩子就應該本本分分地呆在家中,而不是總是想著出門。小時候,我見到她,常常被自慚形穢的情緒所左右;長大了,見識過了許多事物以後,對她又生出許多的同情來。這樣子的女孩子,就像是養在籠中的金絲雀,一輩子都被困在一方狹小的天地裡,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的可憐,自然也不會知道自由的可貴之處。

早在她只有十一二歲的時候,祖父就做主讓她和一個有錢的糧店老闆的小兒子定了親,就等兩人成年以後舉行婚禮。那個糧店老闆是我見過的頭等精明的商人,在他的眼裡,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變成生意,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就只有客戶與非客戶兩種。

至於糧店老闆的小兒子,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物了,不曉得天生的還是像他父親所說的那樣,小時候曾經得過一場重病,因此落下了後遺症。總之,這是一個精神與智力都異於常人的孩子,平時也就一副不善言語的痴呆相,若是生起氣來,那便是不管不顧的暴力分子。我的三姐那樣柔弱,又從來不會為自己辯解和爭取。若是將來吃了什麼虧,那就真的只能默默承受了。

這事若換做是母親,就算祖父再怎樣堅持,她也會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切的重量,不會讓自己的小女兒去嫁給一個心智不健全的人。但是二伯母對此卻不置可否,又或者說她把全部的心力希望全都寄託在了兩個兒子的身上,對於大女兒的成長從來無暇分心,只要能夠讓祖父高興便能夠在將來分財產時得到更多的好處。

說起來也真是怪,我這個表姐內心裡肯定是千千萬萬的不願意的,畢竟不會有人是天生的受虐狂,明知道前路一片慘淡,硬要去以身飼虎的。但是從小受慣了三從四德的教育,所以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一個“不”字,哪怕是事關自己的終身幸福,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的親身母親,也是一樣。

可是在這個晚上,在大家都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醺的狀況之下,一向沉默是金的三姐藉著酒勁說出了在她看來大逆不道的話:“然然,我真是羨慕你,從小你就是頂頂聰明的女孩子,誰看了都會喜歡。後來你進了學堂,懂了許多道理,有了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我從來沒敢想過可以和你一樣,卻忍不住偷偷羨慕你。”

因為不勝酒力,三堂姐的臉上現出淡淡的微紅,讓清湯寡水的臉龐顯出一種別樣的嫵媚。“將來等你出嫁的時候,如果你不滿意家裡人給你定下的物件,他們也不會強迫你嫁給他。”她嘆了口氣,一雙杏眼裡像是籠著一層薄霧,朦朦朧朧的,帶著點我見猶憐的柔弱感:“我要是能像你這樣就好了,可是我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大哥有些心疼她,便用十分溫柔的語氣安慰她:“惠芬,你用不著這樣難過。如果你不想嫁給謝老闆的兒子,你就直接告訴祖父。你要是不敢說,我幫你說。祖父雖然平時說一不二,但是你畢竟是他的親孫女,為了你的終生幸福他不會一意孤行的。”

不曉得是大哥的話勾起了三姐的傷心事,還是他的體貼和溫柔讓本來被冰封的心防瞬間融化,總之原本還在眼眶中凝結著的眼淚忽然潰堤,墜落的形態像是大顆大顆的水晶珠子一般。她垂著頭,想要掩飾自己的窘態:“我……我沒事,這門婚事一開始就定下了,母親說絕對不能反悔的。再說了,就算不嫁給他我又能有什麼出路。一個被退了婚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再有好的家庭願意接受的。”她故作若無其事,可是有意無意地撫摸著桌沿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真實的心情:“唔,女孩子生來就命苦,熬著熬著就好了。”

大哥的眼裡閃爍著複雜的神情,我知道那叫“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沉默了半晌,突然用一種極其嚴肅,又叫人不敢違抗的威嚴的聲音說道:“我從來不相信逆來順受就可以換來和平這種事情。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一直都奉行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原則。可是結果又如何呢?我們的退讓非但沒辦法換來和平,反倒是助長了敵人的氣焰,讓人一次次地得寸進尺。到了如今,再不反抗,就只有滅亡這一條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