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優露莉左手提著個酒壺.把酒液緩緩傾於右手的瓷杯中.然後湊在殷紅豐厚的小嘴邊.小口小口的抿著.一雙大眼睛卻盯著對面的新房出神.
新房是個四合院.她就大剌剌地坐在對面屋頂的一角挑簷下.今晚沒有月亮.加上她扮成行商.又換了一身灰僕僕的衣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一時半會.誰會懷疑房頂還坐了個人.
吳明和何藝交拜天地之後.她就偷偷摸摸的跟了過來.眼見吳明夫婦二人在新房打情罵俏.她看在眼裡.心下更有些不是滋味.
師傅的話是有道理.可人家好歹是個女孩子.那可能一直死皮賴臉的.今天倒是鼓足勇氣去找他了.可一想到吳明的表情.優露莉就有些抓狂.他嘴上說是朋友.分明是怕自己在喜宴上鬧事.不得已才讓自己進門的.
她又喝了口酒.心下不由黯然.
不管不顧的去愛.那有那麼容易.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可以不需任何理由的去愛.但正因為如此.卻更在乎所愛物件的態度.如果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人傷心.除非這人是花痴.否則.是個正常人都會打退堂鼓的.
他現在有兩房妻子了.真和他結婚了.自己怎麼算.雖說師傅說過.如果有誰不服.她可以出手幫忙.但優露莉也不小了.再也不是隻知刁蠻的天真小姑娘.她更知道.有些東西.並不是靠拳頭都能得到.也能解決的.
家情.國情都不允許自己和他在一起.難道.真如他說的一樣.自己和明哥.真是有緣無份.
想到這裡.優露莉心下更是黯然.
西北的夜和熱內也有區別.在熱內的話.過了戌時天就黑盡了.可這裡到了亥時.餘暉仍在西北的天空殘留一抹亮紫.優露莉就靜靜的坐在這裡.看吳明盯著何藝.一步三回頭的朝外走去.又從洞開的窗戶中.看見何藝點燃了紅紅的洞燭.一臉幸福的鋪開了那繡著鴛鴦戲水的被子.眼淚卻不爭氣的刷刷直落.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所以星顯得特別亮.迷人夜空下.一顆顆藍幽幽的星星.一閃一閃的.似乎伸手可及.一壺酒不知不覺的喝完了.優露莉也有了些醉意.就倚在挑簷的外壁上.怔怔地看著那對紅紅的洞燭出神.
也許自己.真該放棄麼.她幽幽的想著.
黑色如潮一般在夜的深沉中奔騰肆虐.前院那悠揚的歌舞聲也似逼得淡了.隱隱約約的.街頭的梆子聲.也湮沒在一片喧囂聲中.亥時已至.林武是個標準的軍人.上頭的命令執行得一絲不苟.過了戌時.他就帶著十個內營戰士撤離了這間小院.在院子的大門口.何定瑞鬼頭鬼腦的探出一顆頭來.他四下看了看天色.對隱身在暗處的謝露方道:“謝伯伯.他們人都走了.你快去吧.”
謝露方也探出頭.張望了一番:“不要慌.再等會好了.”
再等一會.你投毒後.我就沒時間換過來了.何定瑞大急.嘴上卻道:“再等會.他們就回來了.”
謝露方盯著他.陰森森的一笑:“不用.今天大家都很忙.這裡沒什麼防禦不說.甚至連那孩子都沒人管.我在他奶里加了些作料.肯定還要哭一會.時間是足夠的.”
何定瑞沉默了.兩人同時縮回黑暗中.呼吸可聞.
過了好一會.謝露方才活動了下身子.緩緩道:“公子.我該去了.你自己多保重.”謝露方很小的時候.就被何嘯雲帶到總督府.對何嘯天夫婦的性格熟稔之極.此次投毒.不管成功與否.這下毒之人肯定不得好死.因為院裡人多眼雜.難免有人發現些什麼.就算沒人發現.以何嘯天夫婦的脾氣.所有值得懷疑的物件對沒有好下場.所以謝露方心存死志.這話聽起來也有點像遺言的味道了.
何定瑞看著他.嚅嚅道:“謝伯伯.為什麼一定要今天去.改天不好麼.”
謝露方輕輕一笑.壓低聲音道:“也只有今天.他們的防衛才會如此鬆懈.過了今天.再找如此機會.勢必難如登天.”
何定瑞擠出個笑容.小聲道:“那.謝伯伯你當心.我在這裡等你.”
謝露方輕聲怒斥道:“糊塗.快回去歇息.我完事後.自然會來找你.”下完毒他自然不會再去找何定瑞.免得事發連累於他.這是謝露方早就計劃好的.
何定瑞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主僕二人各懷機心的離開.
何定瑞自然不會離開.他還得想辦法回去把毒藥換回來.再說了.雖然那屋子裡沒什麼人.但謝伯伯功夫也不大好.萬一被人發現這麼辦.那些內營戰士.可是個頂個的好手.所以何定瑞轉到一扇大門後.並沒走開.而是藏在後面.從縫隙裡朝遠方張望.夜色深沉.兩根洞燭閃爍生輝.把周圍的黑暗逼退了許多.從門縫中看過去.那扇大開的窗子一覽無餘.他的心也定了定.
眼見何定瑞轉進了黑暗.謝露方才轉過頭.悄悄朝新房摸去.蟲聲如沸.在後院交織成一首嘈雜的歌謠.雖沒前院的大聲.但仍讓人有些煩躁.謝露方聽著.不由輕嘆了口氣.小公子太文弱了.對報仇的事.也並不熱衷.自從何嘯雲走後.他流落江湖幾十年.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就爐火純青.豈會看不出來.
自從何嘯雲身死之後.謝露方就矢志報仇.奈何他只是一個書童而已.年齡雖比何嘯雲稍微大些.但武功卻稀鬆平常.連三流都算不上.無奈之下.他只得選擇隱忍.尋找機會.北漢軍隊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希望.所以在黃沙鎮.他第一個跳出來為北漢效力.就是希望借北漢之手.打倒何嘯天.以告慰何嘯雲在天之靈.可吳明的橫空出世.讓他的所有打算都成了夢幻泡影.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何定瑞的到來.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一邊想著.一邊警惕的打量四周.緩緩的摸到了門口.兩根洞燭燒得很旺.映得牆壁一片殷紅.像血.
他在門口頓了頓.喃喃道:“老爺.我苟且偷生到現在.終於看到小公子安然無恙.可以安心來陪你了.”他眼睛一酸.幾滴渾濁的淚水順勢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紅紅的燭光.似乎又把他帶回了二十年前.那個帶血的夜晚.何嘯天在狂吼.在怒罵.他帶著屬下親衛.如一群紅了眼的狼一般.殺上何嘯雲府邸.到處是刀光.到處是劍影.院子裡血流成河.空中的月色似乎也被染紅了.紅彤彤的一片.
他吃吃的笑了起來.帶著點瘋狂.死就死吧.如果自己身死.能夠喚醒小公子心中的血性.不忘那曾經的血仇.自己身死又算得了什麼.
大婚投毒.這事看起來比較荒唐.但這個計劃卻在謝露方心中醞釀了許久.這二十年多年來.他幾乎都在仇恨中度過的.對何嘯天可說是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自然不會再有所顧忌.在其女兒大婚時投毒.成固然可喜.何嘯天自然會傷心欲絕.就算失敗也不打緊.肯定會把婚宴攪得一塌糊塗.在對方心頭留下陰影.最最重要的是.以自己身死為代價.喚醒何定瑞心中的血性.
以何嘯天的性格.出了這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自己主動承認.以死明志.讓小公子親自感受下對方的殘暴.血淋淋的教訓下.他肯定不會再安然處之.
其次就是.再過幾天.吳明就要班師回朝了.他和何定瑞現在是吳明的幕僚.一旦回到南寧.要想再回西北找到今天這種機會.幾乎不可能.所以無論如何.謝露方都覺得這個險必須得冒.就算身死也在所不惜.
進了門.對面就是那張掛著紅色紗帳的大床.何藝臨走之前.已把那床鴛鴦戲水的錦被開啟了.此時正工整的平鋪在床上.而在大床兩頭.則分別放著兩個古色古香的樺木立櫃.兩端牆上.分別張貼著兩個半人高的喜字.門口右側.也就是床頭的斜對面.貼牆擺著一張紅木方桌.兩根洞燭正在雄雄燃燒.洞燭旁邊.還有一個白色酒壺.滑膩若脂的銅鏡在燭光下.正泛著紅黃紅黃的光.那個酒壺也不知是瓷是玉.瓶身修長.前凸後翹.頂端宛然若頸.壺嘴從中斜伸而出.皎白若雪.仿若一個身著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在凌空而舞.這瓶又叫美人瓶.不看材質.光看工藝就知道造價不菲.
這麼昂貴的美人瓶.定是用來喝交杯酒的吧.謝露方不由冷冷的笑.冷冷的笑.他走到紅木桌邊.抓住美人瓶那細長的腰身.從頂端開啟了.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包粉末.小心翼翼的抖了進去.
這種毒名叫“心機”.是他花了大價.從西地的商人手裡購來的.這種東西.就算善產藥材的樓居也大大有名.因為心機不但毒性奇烈.發作之前卻是無色無味.而發作之後.雖有藥可解.但誰會沒事備著這東西.甚至連謝露方.都沒配解藥.就怕為人所擒.功虧一潰.有藥可解的毒並不是絕毒.但“心機”有個奇效.那就是真氣激盪之下.反而會發作更快.這個特性.卻是對付武者的殺手鐧.
“吳大人.要怪.就怪你娶了不該娶的人.對不起了.”
他喃喃道.又陰沉的笑了起來.笑聲未落.脖子上突然多了把冰冷的匕首.優露莉在他背後脆笑道:“老傢伙.給我說說.你丟的什麼東西進去.笑得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