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碧樹二)
今夜實在太冷了。
只披了一件外裳的身體在夜風裡隱忍的發著抖,李韞歡咬緊牙關,掩在衣袖下的手無意識緊攥著,她盡量挺直身形,姿態自如的循著宮門的方向走。
才走出殿門沒幾步,不期然碰上一隊虎賁軍。
都是霍執帶出來的人,對宮中的主子天然少了一股敬畏,乍一見到人影,蠻橫出刀攔住她,喝道,“退回去!”
她不應,繼續向前。
為首的虎賁看出她身上明顯有別於宮人的衣袍,抬手製止住底下人繼續攔截的動作,只帶人擋在她前面,隨著她前行一點點向後退。
同時開口道,“今夜宮中有禁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貴人還是就此回去為好。”
虎賁身上配備的都是冷硬甲冑,甲冑在寒風裡,隨著動作不時發出些鏗鏗的聲響,聽得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裡往外沖,齒關很快也緊守不住似的,在唇舌間幾不可察的打顫。
她皺了皺眉,盡量想象身旁是熱得烘人的炭火,然後昂起頭,出聲道,“我乃永陽公主,要見霍中書,速去通傳。”
聽到公主名號,為首的虎賁將領錯愕著停頓片刻。
眼下皇帝下落不明,公主又忽然要見霍執,他拿不準主意要不要回絕,幹脆先派個人去向霍執稟報,而後接著道,“末將失禮,現已派人通傳,還請公主先回去等候。”
她不理,繼續向前走,衣擺隨著步子,在青石板上拽出倔強的弧線。
一眾虎賁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得一邊退後一邊緊盯著李韞歡。
然後就這麼一點點挪到了千秋門。
千秋門內的虎賁似乎得到指令,看到李韞歡過來,行了個軍禮,將她引入一側的值夜室。
在走入值夜室之前,她狀似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值守在門外的虎賁。
這些虎賁軍平日裡都駐守在殿中一帶,平時不會進入禁中;另有一部分是跟在霍執左右,聽候調遣,看如今的情形,霍執是把這些人都帶進宮裡了。
難怪,今夜連在朝中與他勢力不相上下的鄭拙,都走不出宮門。
算算時辰,鄭拙此刻應該已經收到訊息,要有所動作了。
她想得略有出神,視線扔停留在這幾名虎賁身上,離她最近的虎賁迎面頂著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朝她抱拳行了個軍禮。
“公主,請。”
她見狀輕笑,收回目光,緩步走進值夜室。
值夜室內炭盆燒得旺,驟然邁步進去,只覺得一股熱浪直撲面前,頓時紓解遍身寒意。
她太冷了,在進門後,幾乎是立刻鎖定住一處距離炭盆最近的坐墊,攏緊衣袍坐下去,這才算勉強烘熱一點已在寒風裡凍得發麻的身體;
手指也不再發僵,藉著衣袖的遮掩,還算靈活的摸了下藏在身上的匕首,確認它沒有掉在途中。
然後才抬頭,看向自她進來後,始終一語不發觀察她的青年。
即使坐姿隨意,青年的舉止間依然會透出士族門閥長年累月浸染規訓出來的姿態,
桀驁和謙恭巧妙的落於一身,彷彿昆侖之巔虯結向天的古松,也恍若天池融月而凝出的玉。
襯得值夜室也似乎在這一刻變成一方飛鏡臺,照見一角泠泠天色。
燭影這時候一晃,她眨了眨眼,一切回歸平常。
值夜室並不算大,只放了一張桌案,兩張坐墊。
那青年也不知從哪兒又拽出一個坐墊來,就擱在正對著門的位置,他坐在這裡,只消往外看一眼,就能將門口的情形盡收眼底。
換個角度說,不論是誰走進門邊的範圍,也都能一眼看到坐在這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