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方仲良被誤會後,第一次看到洛芊語哭出聲來,在之前追殺他的那些日子裡,洛芊語沒流過一滴淚,她變得不可理喻,她變得冷漠,就像被一塊堅冰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不透半分人氣。
洛芊語口中的林家哥哥,這個剛見面就打破了她堅冰的人,讓方仲良心中產生了更多的疑惑,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地不舒服。唯有在心中默唸:君子無所爭、君子成人之美云云。
“我知道,父親前些天已經親自帶人過去查探此事了,語兒,放心,自今日起,仁義山莊就是你的家,仁義山莊的大門永遠朝你敞開。”
男子溫聲安撫道,素白錦袍輕拂過扶手,扣下了他手腕邊的機簧,木輪帶著他朝洛芊語緩緩馳來。
瞥到錦袍下一閃即逝地淺褐色,修夜瞳孔驟然放大,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生麻,斬衰!
五服中最重的喪服!
是父親去世後,戴孝三年,所穿的喪服。
不對勁!
莫說林遠道尚在人世,仁義山莊十數年來,也未聽聞有何喪事,光說這位少莊主披麻戴孝還掩飾在錦袍下,就已說明了古怪!
“林伯父他……林伯父高義。”
洛芊語聞言,肩頭劇烈聳動著,抽泣聲中哽咽道。
“語兒,放心,你在,洛家堡就沒絕,仁義山莊在,殺害洛家堡上下一百三十二口的兇手就別想逍遙事外!”
林少莊主滿臉正色,清聲說道,而後,臉上又浮現出極溫柔體貼地笑意:
“一路跋涉趕來仁義山莊,想必你也累了,我已命人備好房間,不如先去梳洗整理,稍後,會有下人將點心送過去,若是餓了,不妨拿來墊肚。”
說完,他又側頭看了看被忽略在會客廳一旁的方仲良修夜二人,歉意笑笑道:
“瞧我,自顧和語兒說話,竟然忽略了兩位客人還站著,實在不該!兩位的房間,熱水與酒食點心也備全,若有旁的需要,只需吩咐下人即可,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少莊主好客,安排自是極好的,我倆愧領。”
方仲良不明白洛芊語為何真把他弄進仁義山莊了,對認為他就是殺人兇手一事反而絕口不提,愣了愣神,聽到少莊主的道歉,連忙拱手施禮道。
謫仙般的少莊主,哪裡會有失禮的地方呢?
他們深夜打攪,已是極失禮的客人了,但少莊主不僅親自出面接待了他們,就連對他們兄弟兩人的安排也與對洛芊語的待遇等同,這已經極為體貼了。何況,還特意為他二人準備了酒水?雖然他與修夜都不飲酒,但這份心意,卻怎麼都不該無視。
而在他身旁,修夜也壓下來心頭疑慮,同樣是拱了拱手。
接過青衣女子遞過來的手帕,洛芊語開始低頭擦拭著臉上的淚,忽而,她仰起螓首,眼神複雜地看著林家哥哥座椅下的兩個大木輪,低聲問道:
“林家哥哥,當年,林伯父上門退婚,是不是因為……”
退婚!
方仲良腦子裡的弦一下子繃緊了!
雖然他知道江湖兒女大多不拘小節,但他也完全沒想到洛芊語竟然被人退過婚,而且退婚者,似乎就是眼前的林少莊主……
“你沒猜錯。”
點了點頭,輪椅上的林胥永肯定洛芊語的猜想。
“我天生體弱多病,你也是知道的,大夫說我極易夭折,不能習武。多年下來,雖然服了藥石無數,僥倖保住了小命,但這雙腿,終究是筋脈枯死。在我十三歲那年,得知這雙腿已經無藥可醫後,與父親一致認為不該拖累了你,便……好在,當初兩家是口頭婚約,外人並不知曉,不然,若傷及到你名聲,胥永真是萬死莫辭了。”
林胥永輕聲敘道,話語中無悲無喜,後天殘廢這種事,在他口裡竟然是這般輕易,甚至於他的嘴角還帶著淡淡的溫柔笑意,似乎不欲教人為他遺憾。
可,又怎麼能不感到遺憾?
論文才,連身邊侍女都能勝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