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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死人的葬禮,彌補的是活人的遺憾。

第84章 死人的葬禮,彌補的是活人的遺憾。

“阿爺, 阿爺!”裴三郎跌跌撞撞地沖進院子裡,將手裡的籃子往廊下一放,又一陣風似的卷進東屋的後間, 沖躺在床上的老人急聲道,“阿爺!安西軍進城了!”

“啥?”老人家用力睜大了眼睛,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抹亮光, 緊緊抓住兒子的手問, “真的?”

裴三郎一看老父親聽到安西軍三個字,神智便清明清明瞭許多,鼻尖不由一酸, 連連點頭, “真的,真的,我親眼看到的。”

“好, 好啊!”老人用力地喘了一大口氣, 抓著他的手越發用力,“快, 扶我……也看看。”

裴三郎瞬間淚眼模糊。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 甕聲甕氣地道, “好, 我背阿爺去看。”

“當家的, 這怎麼使得!”旁邊的女人吃驚地勸阻,“阿舅的身子哪裡經得起……”

“我曉得。”裴三郎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 沉聲道,“上回說安西軍來了城外, 阿爺說要去看,當時我就沒同意, 現在人已經進了城,還不讓看,到底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看?”

這個已經病得意識不清的老人,又還能等多久?

裴三郎怕再不讓他看,老人家就再也看不到了。

似他們這樣的人家,這輩子再回到故土去看一眼,是再不可能的了,就是想歸葬祖墳,也千難萬難。所以阿爺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壞,卻還是拖著不肯死。

他不安心,他死也不能瞑目!

每天夜裡,裴三郎睡在阿爺的床下,聽到老人家因為喘不過氣而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彷彿正在與死亡搏鬥,每一刻都可能挺不過來,他就也跟著一夜一夜睡不著覺。

街坊們都說,人到了這個地步,活著比死了遭罪。

可是裴三郎曉得阿爺為什麼寧可遭罪也不肯死。

阿爺只有他這一個孩子,卻固執地給他取名叫三郎,說是在老家他還有兩個從兄。

阿爺曾是天山軍戍卒,可這種事在如今的西州城犯忌諱,是提都不能提的,阿爺卻總悄悄教家裡的孩子們唱“青海長門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西州城的格局是坐北朝南,床鋪安在窗下,就是東西走向,阿爺總是頭睡在東邊,這樣頭就朝著大唐了。後來不知聽誰說,西州城風大,為了避風,城市並不是正南正北的佈局,而是偏斜了一些角度,於是阿爺就悄悄把自己屋裡的床鋪也傾斜了一些,至今未變。

他念念不忘、到死也放不下的,是大唐,是故土,是家鄉。

但他們都知道,回不去了。所以這句話,阿爺從來沒有說出口過,只是在天氣很好,而他的精神也很好的日子裡,他會坐在院子裡,長久地凝望東方,像是在等待一個永遠也不會來的訊息。

可是現在,安西軍真的來了!唐軍真的來了!

裴三郎將阿爺背起,大步走出了屋子。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甚至小跑起來,似乎生怕遲上一刻,背上的老人就看不到了。

他揹著人,跑出了一身的汗,但總算是趕上了。

裴三郎一邊喊著讓一讓,一邊奮力往前擠。有被擠到的人不高興,回頭想罵人,可是看到他背上的老人,又默默讓開了路,讓他擠到了最前面。

“阿爺,阿爺你看到了嗎?”裴三郎看著前方軍容整齊,緩緩走過的大軍,連忙大聲問道。

伏在他背上的人輕得幾乎沒有分量,半晌沒有聲音,就在裴三郎的心漸漸沉下去時,又聽到了阿爺有些混沌的聲音。

“看到了,看到了。”老人家喃喃著,像是回應裴三郎的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他說,“真是安西軍,郭將軍的大軍打回西州城了!”

裴三郎一聽,就知道阿爺又糊塗了。安西軍如今的統帥已經不是郭將軍了,是郭將軍的義女,這是他昨天在城外軍營打聽到的,回家就告訴阿爺了,他老人家當時還說好。

但是也許,在那個糊塗的世界裡,一切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圓滿。

他還年輕,昔年的同袍和老友也都還活著,他們真的等來了大唐的援軍。

肩上忽然微微一沉,那動靜很輕,裴三郎卻心有所覺。他張開嘴,想喊一聲阿爺,卻只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能發出的、痛苦的哭嚎,“啊——”

……

這一聲哭嚎,將周圍的圍觀百姓嚇了一跳,也將正在列隊前行的玩家都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高大的漢子正在嚎啕痛哭,那哭聲似乎每一下都能撕心裂肺,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讓他只能匍匐在地上。而他背上,還揹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

這古怪的一幕,早就引得無數人注意,這會兒騷動一發生,具體的情況很快就被傳開。

這人是揹著病重的老父親來看安西軍入城的,老人家看完就仙去了。

玩家全都聽得呆住。

西州城很多百姓都還念著大唐,這他們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一知道安西軍正駐紮在城外,就有那麼多人忍不住出城去圍觀他們了。至於賣瓜果蔬菜,那都是後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