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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五 舉世無雙(十九)

夏君黎看向那間屋子:“……他的事,有些我沒及與你說。我先進屋去看看,若能找到憑據,便都細細告訴你。你暫且還是別靠近。”

“可他剛才是不是說——說進此屋一步則必死無疑?裡頭定有極厲害的機關。”

“他只是不想我進去。”夏君黎道,“不必擔心,你就在那邊山道上等我便好。”

——若當真並無危險,夏君黎又如何可能叫她躲去山道那般遠,這道理刺刺當然知道;可她更知道攔他不住,只能道:“那你小心點。”便退開了。一旁衛楓看著兩人,心裡想著應該插句嘴嘲諷,譬如:“這回不封我的穴道了?”卻也只是想想。這種時候,他還是不說話的好。

誰知夏君黎卻當真向他看過來了。他頭上微汗,僵著脖子也回看他,只見他指了指一旁山道:“你也是,走遠點。防不得真有些什麼。”

衛楓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或者什麼都沒想,脫口便將那話回他:“這回不封我的穴道了?”他都不知自己是第幾回出口便恨不能立時將話收回,可——又晚了。

夏君黎皺了皺眉頭:“你若是想,也不是不行。”

衛楓立時快步走到山道口上,再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夏君黎拾了瞿安擲下的那把刀,又拾了幾塊石頭,以作試探觸發機簧之用。刺刺同衛楓是各懷各的忐忑,四隻眼睛卻都遠遠盯著他,眼見他一點點摸索入去,到得沒入門中瞧不見了,心中都越發懸起。其實在刺刺心裡,瞿安用“必死”這兩字來形容進入此屋之險,卻不像是為了騙夏君黎別進去的。他理應知道,夏君黎豈會因為這等言語就真不進去,只是,既然說了是對不殺之“回報”,便該是真心不願夏君黎折於此間機簧——如此說,該是為提醒他進去時小心提防些,莫要著道罷。這麼一想,夏君黎只消仔細些,應該無事。

方才她與衛楓在半山,雖然看不見林中,但這兩人交手太烈,就連距離若遠都覺有些看不見的氣勢變幻,樹木、鳥蟲、日光、風聲,在那兩刻鐘之內的動靜皆大異尋常,如何又不叫她心中焦急。起先她不能一道上去是因無法如“無寂”般收斂氣息,擔心叫瞿安發覺,可如果已經動上了手,再躲在外頭也沒有必要了,唯一讓她等了這麼久的理由——只是不能將衛楓這麼一個動彈不得的人獨個留在野外。她確實兩難了一晌,還是決定將他穴道解了,原是想讓他先走,奈何衛楓卻還不願意,喊著要朝夏君黎討個公道,一道跟上來了。及至方才趕到——卻也沒來得及看見了全貌,對於瞿安,只知他看起來似受重傷,卻依然——在三個人的眼皮底下悠然逃走了。

眼下這安靜無比的等待卻比適才更難熬。一匹馬此時從不知何處掙掙扎扎地小跑過來,衛楓打眼認出是自家的,大概是受了驚嚇,好在身體強健,又回過了力來,這會兒那兩人不再劇鬥,它便劫後餘生般想要尋個安全所在。他打了個唿哨,那馬便轉了個圈跑來,他查實了馬身上印記,示意刺刺:“你看,就是我家的,昨晚上借出去的。你看那車——那車在那邊。我是一點也沒騙你們。”

刺刺有些過意不去:“我知道你……你是個頂好的人,君黎哥眼下定也曉得冤枉你了——是多虧了你,他才能找到想找的人,只可惜運氣不好,讓人逃了,不過——他定可在此地找到他要的證據,許多此前未能清確之事,便定消有個答案了。到時候——定也同你解釋清楚內中緣由……”

她話音未落忽然聽到屋中傳來夏君黎的聲音。“刺刺……”他在喊她,可聲音發顫,顫得那麼厲害,好像很驚惶,以至於她甚至立時同衛楓對視了一眼,想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衛楓看起來也聽見了,但也有同樣的懷疑——夏君黎可不是常人,這聲“刺刺”卻喊得好像見了鬼般,就算是真見了鬼,也該是鬼怕他,怎麼是他怕鬼,還喊起刺刺來?

可屋中夏君黎又高聲喊了一遍:“刺刺!”這一聲卻急促而清晰無誤,刺刺“騰”地彈直身體,只聽夏君黎接著道:“你快進來!”

她再沒半分猶豫,拔腿就往屋子跑。衛楓原本想要提醒一句,小心機關,可轉念一想夏君黎既然如此確定無疑地要刺刺進去,總應是沒有危險。便只也拔腿跟上,不吭聲了。

那屋中甫一進去看起來很空,除了之前被夏君黎擊垮的半面牆底落滿了碎木磚石,其餘的地面乾乾淨淨,沒有一點觸發過什麼機關暗器的痕跡,沒有什麼滿地的飛刀落鐵,也沒有什麼硫磺火藥。不知他們二人所說的證據是什麼樣的東西,可這裡看起來就是個尋常人的居所,傢俱陳設一目瞭然,只有靠東面有一張床榻被垂下的帷帳遮住了一半,算是有些視線之阻礙。而夏君黎此刻就站在那裡。

刺刺快步走近去,衛楓便也快步走過去。他心中還在好奇想著該去看看方才那引線盡頭、碎木石下到底有沒有埋著火藥,目光卻先隨刺刺一起落去先前被遮住的床鋪。這一看,床上竟然躺著個人。他才剛來得及看清這人的模樣,已聽見刺刺驚呼了一聲:“爹!?”

衛楓只覺自己這腦子一時已不轉了。——“爹”?這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髮膚灰白、不知死活的男子,難道竟是——單疾泉?是那個理應死了好幾個月的、單刺刺的父親、青龍教的左先鋒——單疾泉?

此時最震驚的當然不應是他,畢竟他根本沒同單疾泉打過交道,只不過聽說過他的名字與故事。他當然亦輪不上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他只能向刺刺看去。刺刺的眼中一瞬就蒙上了淚水,即便眼前所見再不真實、再匪夷所思,她這個做女兒的,還是隻要一眼,就知道——面前躺著的是她真真實實的至親,不是任何人可以模仿的、她日思夜想的至親。

“爹!”刺刺撲向單疾泉的身前,緊張而慌亂地撫摸他的臉。他的面板溫熱——他活著,他有呼吸,只是很慢、很深,好像睡著了,對她的呼喊沒有一點反應。她在無法形容的極喜與難以名狀的極駭交擊中忘了該怎麼辦,呼了好幾聲爹,才想起抬頭看夏君黎。“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夏君黎無法回答。他也想問——這是怎麼回事。明明說——單疾泉那時就被人殺害,被青龍谷發現了屍體,被刺刺和全家一起歸葬了,甚至此事還曾被記在自己頭上,不是麼?難道那——都是假的嗎?

他說不出話。他深心從未如此刻般翻湧——翻湧地知道,他可能弄錯了很多事。瞿安無論如何都要避開所有人獨自守住的秘密,不是突火槍,也不是任何與報仇有關的謀劃,而竟然是——單疾泉?雖然他眼下還無法明白為什麼,可這已經足夠將他許多已然深信不疑的猜想盡數推翻否定。他知道一切都需要重新想過,只是現在——現在他的心完全亂了,根本無法思考。

他想親眼見過單疾泉“屍身”的刺刺只會比自己更甚。

即便如此,他總算還能按捺住無措,知道此時能做的、亦是最緊要的,便是先弄明白單疾泉到底有沒有性命之憂。假如他能醒過來,許多事便不必自己費神去猜,只問他便足以得到真相。他說服刺刺先一道檢查了一番。單疾泉的胸口確實有道明顯的劍創——但看起來已經癒合了,只留下了傷疤,如果數月前的傳言不假,這該就是他被兇手以“逐血”所刺的那一劍;這一劍不知是否真刺穿了肺,可此際他的呼吸和心跳聽來都算平穩,沒有什麼風透雜音,只是因為身處昏睡,所以比常人慢上許多。

“也沒有中毒、中蠱之相,穴道……未見封阻,甚至內力……都似乎並未受損。”夏君黎將衾被重新給他蓋好,“按理……是沒有大礙,只不知為何會這般昏迷不醒。”

刺刺下意識取過床頭那巾帕要給父親擦拭臉頰,卻發現他面頸潔淨,並沒有多少臥床的漬汙。甚至鬍子——鬍子都比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還短了些。她愣了一下。父親這些年已不會將鬍子修得這般短了……她至此方意識到——顯然一直有人照料著她的父親。她向床周看,附近收拾得很乾淨,手中的這塊巾帕,自己不知何時坐下了的這張矮凳,那床頭几上剛剛冷去的一茶壺水,那收在架子上的陶洗,依稀證明著他已經被照料了很久了。

當然應該很久了。如果從臘月算起,到現在已經數個月,如果他是從那時起就昏迷未醒,如果沒有人照料他,他絕不可能這麼整齊地出現在這裡——彷彿只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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