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萬里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無法醒來的噩夢。
夢裡,他回到了十歲那年。
人販子在大街上從人群中衝去,一把抱起五歲的啟千尋開始狂奔,他們的母親發出尖叫,瘋狂地撲了上去,但人販子有同夥,他的同夥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刀,狠狠紮在了母親胸口。
他們的父親奪回了啟千尋,但窮兇極惡的人販子割開了他的喉嚨。啟千尋趴在母親逐漸冰冷的屍體上大哭,幼小的啟萬里呆呆站在原地,眼裡被血色充盈。
人販子被人群圍住,刀子被奪走,他們被憤怒的人群壓在地上毆打,但被刺中了心口、割開了喉嚨的人卻無法再醒來。
啟萬里還站在原地,他試圖走上去抱住大哭的啟千尋,但身體卻怎麼也動不了。
接著,場景開始倒退,他回到了父母領著自己和妹妹出門的時候,父親笑著說,今天是妹妹的生日噢,萬里你要送什麼禮物給妹妹呢?
啟萬里很想說,我們不要出門好不好?但是他無法說出口,只能任由自己被牽著出了門,然後再一次走到街上,見證父母的死亡。
這個場景一直迴圈,無法結束,啟萬里漸漸意識到這是一場夢,但無論他如何掙扎都沒有辦法醒過來,只能在絕望中一遍遍崩潰。他原本以為自己和妹妹相依為命二十年,已經從這場噩夢中醒來、已經是一個有力量面對一切的人,但在夢裡卻依舊如此無助。
每一次崩潰,他都感受到靈魂幾乎要碎裂,但隨著一次又一次回溯,他的靈魂也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完整。在這個過程中,一股奇異的能量逐漸聚集在他的身體中,啟萬里能感受到這股力量,卻不知道它是什麼,那種感覺就像吃了一頓飽飯、又好好睡了一覺的那種充實的滿足感。
一邊是痛苦絕望的夢境、一邊是充實滿足的奇異感受,啟萬里就在這種詭異的拉扯中重複著噩夢,不知睡了多久。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啟萬里已經漸漸在無限迴圈的夢境裡麻木時,一道明亮的光忽然照進了他的夢境,接著一個聲音傳來。
“醒醒!醒醒!”
啟萬里一驚,夢境開始片片碎裂,接著他感覺到有一隻手掌不輕不重地拍打著他的臉,這種觸感讓他漸漸找回了真實的身體知覺。
“喂!醒醒!”
那個聲音還在不厭其煩地喊著,啟萬里漸漸轉醒過來,一道光照在他的眼前,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想回答些什麼,但卻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
隨著他咳嗽,那個喊他醒來的聲音停止了。接著,他聽到幾個人的腳步聲,那道直接照在眼皮上的光源也往後退了些。
久睡之後的乏力感和麻木感遍佈全聲,啟萬里想抬起手、睜開眼,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和筋膜都粘在了一起,這種感受在他曾經出警受重傷、躺在醫院裡昏迷一週後有過,他只能不停地盡力挪動手指、關節,想辦法儘快活動起來。
而在這個過程中,叫醒他的人似乎非常有耐心,只是用光源照著他,靜靜地沒有發出任何催促的聲音。
終於,啟萬里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他的臉上溼漉漉的,不知是什麼水。抹了把臉,他終於可以睜開眼睛,然後用兩隻手肘撐著身下硬梆梆的地面,勉強半坐起來。
視線依然還是有些模糊,但勉強可以看清眼前大致的情況了。啟萬里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個伸手不見天日的溶洞中,周圍不停有水滴落下的聲音;他的面前依稀可見四個人影,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最前頭那人手上應該是握著一個手電筒正對著自己,他們見啟萬里坐了起來,稍稍調整了一下身形姿態。啟萬里的身上還穿著那套婚禮上的西裝禮服,只是已經很破舊了,衣服襯衫都和自己的臉一樣溼漉漉的。
這時啟萬里的腦子還是一片漿糊,他又咳了兩聲,用非常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們……是救援隊?外面現在是什麼情況了?”他想起自己最後的記憶是末日一般的場景,所以他估計自己是幸運地在那次天崩地裂中活了下來,但不知在恐怖的災難中漂流到了何處。
“救援隊?你……是誰?”對面打著手電筒的那人發出了疑惑的聲音,聽上去是一個低沉、粗獷的男聲。
啟萬里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緩解腦部一陣一陣的脹痛感,說道:“我叫啟萬里,是海門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重案組組長……這裡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