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說”的話越來越多,黑狐妖越來越能夠流暢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似乎在這個過程中,它身為人的部分也漸漸佔據了主導。
它趴了下來,龐大的身軀靠在牆邊。啟萬里與白其雨二人坐在一旁的臺階上,傾聽著它的故事。
“那樣快樂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我沒有時間的概念,只知道,日子一天天在過。她的名字,我也想不起來,當然,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發出叫聲,她就會知道,我在呼喚她。”
“但是,我害怕的那一天,還是來了。她開始想起一些事,雖然並不完整,但她常常在睡夢中驚醒、淚流滿面,告訴我她有多害怕,每一次,我都用生命神力安撫她、哄她再次入睡,但是,那樣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在夢中想起的往事也越來越完整,僅僅用神力撫慰她,也漸漸變得沒有作用了。”
“她開始告訴我一些她夢中的故事,那些關於生命神殿的事、關於她的父母、她的師傅,關於她在醫館裡的那些事。當然,更多的,是她父母的死亡、是她被發現自己被欺騙時的痛苦、是她殺死那個地主時的無助、她愛上捕快時的溫暖,以及,她跳下懸崖時的解脫。”
“她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救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她只把我當成一隻很特殊的狐狸,並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而我也沒有辦法告訴她。在她慢慢回憶起過去的時候,我開始下意識逃避屬於人類的那部分,我知道,以這樣的身體是無法與她成為愛人的,只能以一隻狐狸的身份,陪著她。”
“終於有一天,她忽然告訴我,她不能這樣永遠躲在海洋深處的洞穴中,她要回到地面上、回到人類的世界裡,去接受屬於她的審判。”
“其實我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什麼審判。她只是無法再承受這漫長的痛苦,想要找一個藉口,結束自己的生命罷了。”
“但是,我不允許,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她活下去,怎麼可能看著她去送死呢?”
說到這裡,黑狐妖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
它當然沒能攔住這個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有想起名字的女子。一個人鐵了心要離開,它怎麼可能攔得住?它總要去捕食、總要去驅趕偶爾聞味而來的怪物,終於有一天,當它回到巢穴、習慣性地發出叫聲呼喚女子時,沒有人回應了。
飯桌上的清湯魚吃了一半、飯也還有半碗,她是在獨自沉默著吃飯時,橫生了決心,直接離開的。
“我花了三個小時,找到了她。”
黑狐妖的眼中再次流下淚水,它口中發出了悲愴的嗚咽,無法再“說”下去。
啟萬里心頭一動,想起了唐昊的推測,心頭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他嘆了口氣,問道:“是那些怪物,對麼?”
黑狐妖沒有回答,只是哭得更加淒厲了,就連一向樂天的黑王也被它的情緒感染,變得有些悲傷,蜷縮在白其雨臂彎中,尾巴一上一下地敲打著。
白其雨有些不忍再問下去了,她扯了扯啟萬里的衣服,又對黑狐妖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對於你的她來說,這一生中充滿了痛苦與悲傷,已經再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能夠早一些解脫,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的,我知道……”黑狐妖嗚咽著回應道:“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她已經離開了的事實。”
白其雨求助般地看了啟萬里一眼。
他知道,白其雨這是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黑狐妖的情緒問題了,而他搞定過白其雨的心魔,她自然會認為自己有這方面的本事。
“你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了麼?”啟萬里轉移了話題,柔聲問道。
黑狐妖依然悲傷而痛苦著,但它還是將腦袋微微一偏,對著啟萬里,回答道:“我靈魂之中,屬於人那一部分,名字叫做‘張墨’,但是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人了,而是你們口中的‘妖’,是一隻狐妖。所以,我給自己起名,叫做狐莫。”
“狐莫。”啟萬里叫出了它的名字,問道:“你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我不知道。”
狐莫應道:“在她死後,我殺光了那群怪物,將她殘缺的遺體安葬在了大海深處。之後,我本想遠走高飛,但是卻又捨不得我們一起生活了許久的海底巢穴。”
“我還像以前那樣每天回去,每天倚靠著那張小小的摺疊床睡著,希望有一天醒來時,能再看見她的笑容。”
“那次和怪物的交鋒,吸引到了很多人,他們開始尋找我、追殺我。我雖然現在是隻妖,卻也還有人類的意識留存,我身體有一部分曾經是守護餘海的軍人、捕快,那些來追殺我的人中,有很多張臉都是我熟識的人,我不願意他們因為我失去生命,所以只是打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