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對面,正是為父親樂祁守孝的樂靈子,她身穿素色厚葛深衣,體態纖穠合度。雖容貌尚有幾分稚氣,但因為父親去世,未婚夫君又離開身邊,兄長不足依賴,只能自強。眼中溫和之餘多了幾分柔韌,只是身形又消瘦了幾分。
聽南子這麼一說,她掩口微笑道:“我聽說魯國孔子門徒居喪的方法,哭泣無時,不相更代,披縗系絰,眼中要時時刻刻垂著淚,住在倚廬中,睡在草墊上,枕著土塊。又強忍著飢餓不吃食物,衣服穿得單薄而任自己寒冷。使自己面目乾瘦,顏色黝黑,耳朵不聰敏,眼睛不明亮,手足不強勁,必須要人攙扶才能起來,拄著柺杖才能行走,按此方式生活三年……”
“可吾等宋人的守孝哪有這麼誇張,我只是天寒時在屋內看醫書,為父親靈牌續燈,晴朗時常常出門在院內走動,只是食物和娛樂有所節制而已。”
雖然樂靈子立志為樂祁守孝三年,卻不會像當世後世一些“孝子”一樣刻意標榜,非如此不足以顯示減衰之痛。
她的哀傷在心裡,平日還是很愛惜自己身體的。
當然,自從趙無恤走後,她有時會茶飯不思倒是真的。南子訊息靈通,但凡魯國一有訊息,就會來通告她。
最初是曹國那邊傳來的趣聞,趙無恤與曹伯交好,侈靡之所在曹國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隨後端木商人在宋城也建了一座,只是規模沒陶丘那麼大,宋人樸實,也不像曹國商賈那麼一擲百金。
隨後是趙無恤渡過濮水,在甄地的冒險,南子現在極其厭惡衛國,但凡是對衛國不利的都直呼痛快,甚至巴不得晉國攻衛導致衛侯意外身死,可惜兩國很快就達成了新的盟約,這並不足以解除婚約。
靈子倒是懸著一顆心,想著未來夫君帶著一支流亡的孤軍跨越數百里遠征,身處異國他鄉,一定十分驚險罷,也不知道有無受傷。
從那時候起,她便開始專注於一些劍矢傷的學習和治療,醫扁鵲目前還在晉國,做趙氏的賓客,給她寄來了好幾車收集抄錄的醫書。
等到趙無恤被授土賜民,成為魯國的甄、廩丘大夫的訊息傳來,最初對妹夫的選擇不以為然,只希望事後能有一些武卒遺存,能夠回到宋國的樂溷也開始轉變態度。
直到前幾日,宋國才得知魯國都城爆發內亂,一時間市井眾說紛紜,有人說陽虎取代三桓,囚禁趙無恤,劫持魯侯,正式成了執政。也有人說三桓殺陽虎、還有與陽虎“同黨”的趙無恤,成功逆轉局面。這些不知真假的資訊讓樂靈子揪心不已,連續幾日在父親靈堂前禱告,並催促兄長派人去魯國查探。
還沒等宋國朝堂對鄰國的政變做出反應,最終的真相卻浮出了水面。
陽虎被逐,趙無恤成了此次魯國內亂的首功之臣,加封鄆城,授小司寇之職,中大夫之爵!
陽虎在宋國的名聲也不好,宋卿們對這種“陪臣執國命”的行為極其痛恨,趙無恤助三桓逐陽虎,頓時贏得了不少人的讚譽。
“十六歲為中大夫,領邑人口三萬,看來日後魯國在三桓之外,可能要出現第四位卿了……”一片叫好聲中,也只有老邁的宋國右師樂大心語氣酸酸。
皇氏、靈氏紛紛派人上門賀喜,加緊了與司城樂氏的往來,孔子的學生司馬耕因為趙無恤與孔門友善的緣故,也對樂氏格外青眼有加,他的態度影響著宋公寵臣,一門兩卿向氏家族的態度。
於是乎,在樂祁死後,地位一下子掉到了宋國六卿末席的司城樂氏開始緩慢恢復。
這讓樂溷欣喜不已,趙無恤靠自己取得的成就,比當初他建議趙無恤留在宋國,做一個千室大夫高多了。現如今無恤的領邑都有樂氏一半多,人口雖然不如,但兵卒的戰力卻無人敢小覷。
宋魯相鄰,趙無恤的崛起使得司城樂氏在晉國趙氏之外,憑空又多了一個強援!於是平日半月見不著面的他開始時不時對妹妹噓寒問暖。
這訊息也像一劑強心針,讓因為樂溷平庸,德行不修導致宗族內部有些低沉的情緒頓時振奮起來。
樂祁靈柩順利歸來,使得宋國六卿關係不像歷史上那麼緊張,所以目前態勢安定。家宰陳寅、家司馬陳定國等紛紛建議派些人和物資送去魯國西鄙,協助趙無恤站穩腳跟,也能顯示兩家親暱。
不過南子的速度卻比他們快多了,剛剛接到訊息後,她的使者便上路了,還捎帶上了樂靈子的帛書和醫藥作為敲門磚。
她做事不著痕跡,雖然平日也未冷落過,但此事之後,跟樂靈子之間的走動卻頻繁了些。
此刻聽了樂靈子的話後,她柳葉眉稍微舒展,開始說起了一些宋宮中的趣事,讓守孝孤苦的少女聽得入神。
“我喜好穿紫色,覺得其明豔高貴,無論是朝前還是寢宮內都著紫衣。可前日卻又被司儀批評了,那老叟聲稱紫乃是賤色,作為公女,必須穿紅、黑才能顯得高貴端莊。”
樂靈子回道:“的確有種說法,認為紫非正色,五色之疵瑕,以惑人者也。”
南子不樂意了:“我雖是女子,卻聽說昔日霸主齊桓公也喜歡穿紫衣,宮中王姬縢妾紛紛效仿,整個臨淄城的人都崇尚紫色,侯伯尚且如此,可見色不分貴賤,貴者衣則貴,貧者衣則賤。”